第019章(第2/6頁)

淩爻早就適應了家裏的這種氣氛,從以前的壓抑到現在的麻木。但他最近生活裏有了些別樣的色彩,他就有點忍不住想要掙脫生活裏這大片的灰色。

於是他吃完飯放下碗,低眉出聲說了句:“媽媽,明天我想下山去一趟公社。”

周雪雲聽到這話驀地一愣,“你去公社幹什麽?”

要知道來到鳳鳴山這麽幾年,淩爻一直都非常聽話,沒有給他們當父母的添過半點麻煩。別說下山去很遠的公社,他連附近村子上都沒有去過。

淩爻說:“呆在山上太悶了,我想出去透口氣,看看外面的世界。”

周雪雲盯著他,說話仍是溫沉的,“和誰?”

淩爻擡起目光看一下周雪雲的眼睛,很快又落下來,沒回答。

周雪雲沉默片刻,自有揣測:“阮書記的那個孫女?”

她知道淩爻近來也就接觸了那麽一個女娃子,之前他把她從山坳裏背了回來,後來那女孩子給他送了雞蛋和奶糖。若是和人交往,大概率也是和她。

淩爻低著眉抿唇不說話,算是默認。

周雪雲移開目光看向舊木板搭的墻壁,深深吸下一口氣,片刻用很低很溫也很沉的聲音說:“不許去。”

雖輕聲輕語,卻不容反駁。

淩爻仍舊低著眉不說話,手指捏在一起輕輕地蹭。

周雪雲收回目光又看他一會,輕聲慢語繼續說:“你和她處到什麽程度了?我不是跟你說過嗎,不要和村裏人走得太近,人多嘴雜是非多,你答應我的。”

淩爻掀起目光看她,片刻說一句:“我要去。”

周雪雲瞬間鎖起眉頭,死死盯著淩爻的眼睛,“淩爻?你說什麽?”

淩爻目光堅定,不閃不避,“她是我在這裏唯一的朋友。”

“朋友!”

周雪雲忽然像受了刺激一樣,猛拍一下桌子聲音重起來道:“我們一家經歷了這麽多,你還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真心的朋友嗎?只有在背後捅刀子的朋友!”

淩爻與周雪雲對峙,“她不是。”

周雪雲辛苦維持的虛假鎮定和虛假從容即將崩潰,她不願意自己在淩致遠和淩爻面前失控,於是低眉咬住嘴唇,在即將忍不住情緒的時候,起身出去了。

淩致遠在旁邊放下筷子,深深吸口氣,也起身出去。

出了門下木頭台階,循著背影找周雪雲去了。

周雪雲坐在石頭上吹著晚風,齊耳的頭發掃在臉頰上,面上只有沉靜。這些年能吃不能吃的苦,都吃過且咽下去了,還有什麽是不能消化的。

淩致遠在她旁邊坐下來,陪她一起吹晚風。

也不知這樣坐了多久,淩致遠才開口說話,淡聲道:“想去就讓他去吧,這麽多年他哪裏都沒去過,一直困在這點地方,讓他出去透透氣吧。”

周雪雲坐著不說話,被晚風吹得微微眯著眼睛。

淩致遠又說:“他九歲跟我們到這裏,現在十三歲,難道這輩子真的不讓他跟任何人來往,就這麽讓他自己一個人呆一輩子?你不怕他憋出病來嗎?他還是個孩子。”

周雪雲迎風眨眨眼,捏在一起的手指下意識緊了一些。

她是成年人,她有知識有文化有思考能力,怎麽不知道淩爻這孩子這些年活得有多苦。那是她親兒子,她難道不心疼,不想他無憂無慮地生活嗎?

她害怕!她不敢!

淩致遠伸手過來捏住周雪雲的手,試圖讓她放松,“難得他交了一個朋友,是不是真心的他比我們清楚,我們就別管那麽多了,好不好?”

周雪雲不說話,撂開他的手起身就走。

到鳳鳴山四年,這是淩爻第一次惹周雪雲生氣。晚上躺在用木板隨意搭的小床上,聽著淩致遠和周雪雲翻身的聲音,以及他們的呼吸聲,他遲遲沒有困意。

他心裏沒有什麽懊悔的情緒,也沒有去反思,覺得自己不應該任性想下山去公社,不應該明知道周雪雲會生氣,還和她提下山,並和她犟。

他現在仍然堅定——阮溪這個朋友他非交不可。

從九歲開始到現在這四年,他的生活一直都是灰色的,灰到沒有半點活著的感覺。他好像一個行屍走肉,不笑也不說話,被人欺負被人打了都不會動一下。

也就最近遇到阮溪,他才開始笑,灰暗的生活中才有了不一樣的色彩。

她像個太陽,渾身發著光,他只要看著她就覺得很開心。

他年齡並不大,悶不吭聲吞了那麽多的苦,連眼淚都沒掉過一次,已然是超過他這年齡所能承受的了。他內心深處也渴望像其他同齡人一樣無拘無束地活著。

別的同齡人只是生活上過得貧苦,而他則是從裏到外苦透了。

風過屋頂,肥豬翻身,淩爻深深吸口氣,閉上眼睛。

他晚上睡得晚,第二天早上卻仍然起得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