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已訂婚

今天是12月10日。

把日期和時間記清楚,這是老師留下來的好習慣,半夏將它堅持到了現在,連白楊都吃驚於她獨自一人生活時仍然保持著如此自律和嚴謹的習慣,白楊不明白世上最後一個人記錄日期有什麽意義,可老師說時間是宇宙的,但日子是自己的。

老師自制了好多日歷,這些日歷鐫刻在墻壁上、地板上、柱子上,她把日歷做到了西歷2050年,半夏每過一天就劃一道,如果時間是綿綿延延的面長條,那麽半夏把它切成了細細薄薄的一片片,她也是個河南刀削面老師傅。

那塊主板還掛在墻壁上,接著五顏六色的復雜電纜,信號調制方式的升級果然很難,現在的半夏不能算是完全的小白,經過這麽長時間的培訓和實操,她也能略微理解某些粗淺的概念,可PSK的調試比AFSK難了好多倍。

休息的時候,她就沖著攝像頭做鬼臉。

海康威視的UVC攝像頭搭配老飛利浦CRT顯示器的顯像效果很糟糕,低畫質不說,還帶延遲,半夏心想等到數據傳輸系統搭建成功,自己應該以什麽樣的方式出場呢?

揮手?

鞠躬?

算了,還是給您來個後空翻吧。

半夏在等。

趙博文也在等。

千頭萬緒,全部收於指揮部。

這將是一個龐大的計劃,除了老趙本人,沒人能看到它的全貌,白震和王寧坐在沙發上整理材料,擡起頭就能看到老趙又站在南京市地圖前頭,手裏拿著圓規和鉛筆比來比去,他在秦淮區和玄武區的交界處畫一個圓,皺著眉頭盯半晌,又用橡皮擦掉,再畫一個稍小一點的。

白震和王寧對他這神神秘秘的做派很不滿。

“不該問的別問。”趙博文這麽說。

“那我們現在在幹什麽?”王寧問,“已經好幾天沒有看到任何推進了,老趙,兩邊的時間是同步消耗的,我們這邊過一天,她那邊也過一天,我們沒有時間浪費。”

“她手裏的食物夠吃吧?”白震問,“還有水呢?”

“我知道。”

趙博文有些煩躁,丟下手裏的圓規和鉛筆出去抽煙。

四只手機仍然擺在茶幾上沒有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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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博文跑到樓下,坐在單元門口悶悶不樂地抽煙。

一邊抽煙一邊在心裏罵人。

罵白震,罵王寧,罵計算機組,罵航天組,罵工程組,罵所有人,這都多少個小時了,一點好消息都沒有,電話打出去就是搪塞、推脫、拖延、踢皮球和“鐵手追命來了傻孩子們快跑啊——!”。

“跑,跑,全世界都完蛋了,你們能跑到哪兒去。”

趙博文往遠處看,很惡劣地想象世界末日降臨時會是個什麽樣的情景,大眼睛會不會吃掉對面遛狗的老太太,略微地發泄一下心理陰暗面的負面情緒。心情郁悶的時候他會抽煙,一個人抽悶煙,然後越抽越郁悶。

李白說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趙博文沒這麽有文化,他說操操操操操操操。

老趙從屁股口袋裏摸出手機,打開微信想發個大長條出去罵人,但在通訊錄裏翻來翻去找不到合適的對象,找不到人罵令他一肚子火憋在心裏,於是趙博文想了個辦法,他登上微博貼吧抖音快手,像找些弱智帖子和樓主對噴。

有些帖子是智商窪地,聚集了大量民科、陰謀論者、九年義務教育漏網之魚,趙博文進去之前躊躇滿志,心想自己南大副教授、全社會智識金字塔尖,對他們不是降維打擊?這不亂殺?

結果趙博文被殺得丟盔棄甲,抱頭鼠竄,起初他還抱著一點點作為高級知識分子的矜持,嘗試用邏輯和常識說服對方,但他很快意識到對方是不講邏輯的,當趙博文費盡心思苦口婆心地解釋布勞恩是誰什麽叫月球軌道對接法時,對方只會瘋狂打字狗漢奸狗漢奸狗漢奸你承認美國登月你就是狗漢奸。

說也說不通,罵也罵不過。

老趙非常沮喪,沮喪於這麽多人不講道理,更沮喪於自己連罵都罵不贏人家,心說這樣的世界不如毀滅了算球。

不過回頭一想,他就不應該在網上跟人講道理,他應該說你祖宗十八代全家的學歷加起來都沒我高,罵完就拉黑,在網上吵架最後殊途同歸都會落在全家和祖宗上,早知如此不如一開始就放大招。

老趙把煙抽完,煙蒂扔在地上用腳踩滅,頗有些狠厲,仿佛是把剛剛在網上罵戰的人踩在腳底下碾壓,碾過來又碾過去,解氣之後拍拍屁股準備回去幹活。

作為指揮部,趙博文等人在統籌整個計劃,他們直接向更高層負責,這是一個至關重要的節點,承上啟下,但是做統籌工作就是這麽操蛋,在底下人看來指揮部是萬惡甲方,是外行指揮內行,是官僚主義的集合體,但在指揮部自己看來——他奶奶的,兩面受氣,上下壓力,責任是自己的,功勞是別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