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蠹國害民的亂臣賊子(8)

雖然不能理解,但沈明澤向來欣賞少年人的熱忱,因而此刻便不忍心給易淮潑冷水。

可反派的人設又注定他不能說出什麽好話。

於是他只好沉默不語。

“大人,還有一事。我能否見宋笙一面?”易淮問道。

他沒有解釋宋笙是誰,他知道沈明澤一定知道。

沈明澤審視地看著他,氣氛冷凝,易淮竟絲毫不懼,還擡起頭露出淺笑。

他們之間的關系什麽時候這麽親近的?

這樣不對。

沈明澤冷聲說道:“見他一面就走,從今往後,再不要踏進我丞相府半步!”

易淮被趕了出去。

他望著緊閉的丞相府大門,搖頭失笑。

其實沈相的演技並不好,可他以前怎麽就跟瞎了一樣,什麽都沒發現?

這麽多年來,沈相一個人,托起這座大廈將傾的皇朝,無人理解,他可曾覺得孤獨?

*

沈明澤早就讓人捎了口信。

易淮在城外大通鋪裏見到了宋笙,其他的大臣都被趕出去幹活了。

此刻大通鋪裏只有他們兩人。

大通鋪的隔音不好,大門敞開,看守的人遠遠地守在外面,保持在一個能看得見人影卻聽不到聲音的距離。

易淮自顧自地轉了一圈,嘖嘖稱奇:“這房子的樣式倒有些特別。”

宋笙給他倒了一杯水——沈明澤沒讓人沒給他們準備茶,隨口接道:“據說是沈明澤畫的設計圖。嗯?你怎麽這麽看著我?”

易淮坐下,狐疑地望著他:“你以前說起沈相可不會這麽平靜,更不會叫他的名字——你發現了什麽?”

宋笙以前都是“狗賊”、“混賬”的罵。

想起了自己從前的態度,宋笙不自在地轉移話題:“你呢?你還不是叫起沈相了?”

“我自然有我的原因,但我現在想知道你的原因。”易淮和好友相處時顯得十分放松,他擡眼,滿臉都寫著“你不會不告訴我”的得意。

宋笙笑了笑,沒有絲毫隱瞞,跟易淮說起他們與沈明澤在天牢裏的事情來。

重點描述了一番讓他印象深刻的那個眼神。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但是他那個眼神真的很奇怪。”

易淮一言不發地聽著。

“就是一種……我說不出來,只能感覺到他沒有惡意,反而還有……”宋笙冥思苦想。

仿佛過了許久。

“……我可能知道那是什麽。”易淮說,他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堵,聲音也帶了些沙啞:“大概是,愧疚吧。”

為不得已之下,把這些人關入天牢而愧疚。

易淮年幼時讀聖賢傳記,書上說,古往今來的這些聖賢,嚴於律己,寬以待人。

即使背負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完成了常人難以想象的事情,他們仍然會為了其中一些瑕疵過分苛責自己。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所以聖賢都很難快樂。

易淮從前不信,怎麽會有人心思百轉愁腸百結,反將自己困進了狹小囚籠?

他如今信了。

因為他親眼看見了。

沈明澤,沈相。

易淮想,他何其有幸,能夠追隨著這人的身影,一窺聖賢風采。

“易淮兄,你怎麽了?”宋笙不明所以:“你剛剛說的是什麽意思?”

易淮沉默不語。

還不到時候,如果走漏了風聲,傳到了皇帝的耳朵裏,丞相大人不僅會有危險,他之前的努力也會功虧一簣。

宋笙習慣了他的好友神秘兮兮的樣子,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對了,易淮兄,你還不知道吧,沈明澤似乎身患痼疾,感覺還挺嚴重的。我那天親眼所見,他本來好好的說著話,突然就吐血了。”

“你說什麽?”易淮臉色一白,“你說沈相怎麽了?”

“易淮兄,你到底怎麽了,你臉色很不好啊。不過那天沈相的臉色比你此刻的更差,當時他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看起來命不久矣的樣子。誒,怎麽你的臉色越來越差了?”宋笙說著說著手足無措了起來。

“我沒事。”易淮擺擺手,疲憊癱靠在椅子上。

那人竟從頭到尾拖著一副病體在為天下人籌謀的麽?

易淮啊易淮,你都做了些什麽?!

他想起那日大殿中央,他看著那人被壓在刑具上,蒼白嘴唇緊抿,冷汗打濕鬢角……

那時他不以為意,摻了這麽多水分的廷杖,至多只會受些痛楚,出不了什麽事。

如今想起來方覺痛徹心扉。

……這場刑罰,是否給他的身體雪上加霜了呢?

易淮痛苦地閉上眼,都怪他,都怪他!

怪他沖動,怪他思慮不周,怪他意氣用事……

分明是他的錯,他卻讓這麽好的人替他受過……

宋笙細心地將他杯中微涼的水倒掉,換上一杯溫熱的。

“易淮兄,喝點水緩一下吧,有什麽事可以說出來,大家一起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