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第2/4頁)

周堯的手攥得嘎吱嘎吱響,忽然徒勞地猛烈掙動起來,鎖鏈勒緊更深的血肉裏,他張口道:“罪臣——”

“堵住他的嘴。”董靈鷲道。

許祥立即上前,將周堯的嘴塞住。

這些刑訊之人,從來都是想讓他開口,還沒有堵著讓他說不上話的。周堯瞪大雙目,目眥欲裂,眼中盡是紅色血絲。

刑架上的鎖鏈劇烈地晃動。

董靈鷲繼續說:“你的妻子也很纖弱,恐怕在內獄這個地方,是活不過一夜的。而且……她們都很擔心你,陪伴哀家的時候,都小心翼翼、旁敲側擊地詢問,你這個被麒麟衛帶走後杳無音信的頂梁柱,究竟怎麽樣了?”

鎖鏈的碰撞聲更加激烈,他發出“嗚嗚”的聲音。

嘴硬得讓三司會審束手無策的人,居然在此刻被堵住口舌,連一句辯解求饒之言都說不出口。

董靈鷲依舊平平靜靜,注視著他:“哀家聽聞你婚後不曾納妾,想來那是你的愛妻。人之所愛之物,若是顯露無疑,就最容易被利用。你的供詞上說,你對貪汙軍餉一案全然不知,只是在市井中聽聞鬧事縱馬殺人之事後,慷慨激昂,憤而提筆彈劾。”

她說到這裏,有些口渴,瑞雪便呈上一盞茶。

只是此處的茶不夠精細,董靈鷲只是抿了一口潤潤唇。

“但是,此事早已被張魁徇私按下,朝中官員一概不得而知,你是怎麽知道的呢?”她道,“無論跟你合作的人給了你什麽樣的利益,如今,哀家坐在你面前,周禦史,你只有一次跟當朝太後陳情的機會,這也是你唯一的機會。”

她揮了揮手,“讓他說話。”

卸去了嘴裏的阻塞之物後,周堯原本有滿腔的悲鳴怒罵要說,可對上她凝如寒冰的眼,這些怒罵突然停歇在喉間。他渾身發抖,咬著齒根才擠出來一句:“當朝太後!我周堯縱然是罪臣,可也為你這個毒婦掌權感到不齒!”

鄭玉衡看了他一眼,將手收進衣袖間,忍耐著自己。

董靈鷲卻很溫和地笑了,她臉上連生氣的跡象都沒有,這句犯上辱罵之言,像是風一樣從耳側掠過了。

她道:“你就要對哀家說這些嗎?”

話語稍頓,董靈鷲道:“卸了他的刑具。”

許祥道:“娘娘……”他唯恐此人情緒激烈,會傷到太後。

“卸了。”董靈鷲重復。

於是,這些纏覆在周堯身上,幾乎跟他的傷口連為一體的鎖鏈刑具,在激烈掙紮時更深地勒緊血肉之後,又猛然墜落下來。他的身體被牽連著帶下去,砰然跪在地上,伏下身軀。

周堯渾身顫抖,手握成拳,眼眸赤紅,像是下一刻就會發瘋發狂,但此刻,那些進士及第的榮耀、紅袍遊街的盛景,那些曾經期許過的前途,都隨著他的狼狽和掙紮抽離出去,像是掏幹了他的骸骨。

他聽到了沙沙的裙擺摩挲聲,還有由遠及近的腳步、由遠及近的語調……董太後緩緩站在了他的面前。

“周禦史,”她道,“有誰的承諾,會比哀家的承諾,更有分量?”

周堯竟然冷靜了下來。

他渾身顫抖,聲息混沌:“你會保證她們的安全嗎?”

董靈鷲道:“會的。”

“空口無憑……太後娘娘。”

她道:“如果哀家反悔,願受天譴而死。”

周堯猛地擡頭,眼珠震顫地盯著她的臉。其余的人也紛紛震住了,甚至沒有阻攔她的機會。

對於一個掌權者而言,這樣的承諾比什麽旨意都更為沉重,因為一旦失約,余生都會活在“天譴”的陰影裏,生怕應了這句索命的讖言。

周堯嘴裏含著血,他這次是真心誠意地笑了笑,他跪伏在地上,朝著董靈鷲裙擺的方向叩首,聲音嘶啞著、隱隱泛出一股嗡鳴感。

“罪臣周堯,勾連上下、為貪汙之事遮掩配合,合該——千刀萬剮!”

他的力氣落在最後的四個字上。

董靈鷲靜默地看著他。

“娘娘記得……張魁的老師是誰麽?”

董靈鷲轉動珊瑚手串的動作猛然一滯。

張魁是皇帝的伴讀,他的老師自然是皇帝的老師——也就是曾經在文華殿教誨皇子,而後又正式作為太子太師的老鴻儒——李酌。

這一刻,所有微末的蛛絲馬跡、所有徹夜難以想通的細節,全部勾連在一線。什麽人可以調動張魁為之庇護、在京郊以“山匪”之名殺掉運糧官,什麽人查遍百官無跡,肅清朝野無用,卻能有磅礴至此的能量。

那就是已經卸去官職、堪稱桃李滿天下的大儒。出於對其地位的尊敬,麒麟衛甚至不曾在他的府門前路過!

“李老先生……”董靈鷲緩緩地閉上眼,余下的話沉沉地壓在喉間。

周堯一把抓住她的衣擺,手上的血汙將金線染成暗紅。他嘶聲道:“你怕了?你也怕他對不對!就是明德帝還在,不是依舊要尊他、敬他、讓他!滿朝文武,半數都經過他的教誨,對,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太後娘娘!您能想到是這樣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