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第2/4頁)

話語未盡,鄭玉衡忽然打斷道:“這個家著實沒什麽好念的。”

鄭節眉毛一豎,繼夫人也愣住了,說:“你說的什麽胡話?你父親聽了要生氣的。”

“他聽我說話,只是會生氣,但聽了你的事情,卻會氣憤欲死。”鄭玉衡語調平常,“夫人在外面聯合戚裏,玩弄利錢放貸,逼人抵押妻女後賣與煙花柳巷,這樣的事情要是被參一本,光是你一個人人頭落地,恐怕是不夠的吧?”

繼母面色一滯,瞳孔緊縮,神情泄露出一絲慌亂恐懼,但她很快平息,裝著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正要開口——

“我勸告一句,”鄭玉衡道,“這件事非我查探,而是從宮中流傳出的,已經是窮途末路、立於萬丈懸崖前,很快便要摔得粉身碎骨了。夫人賢惠聰明,不要做困獸將死之鬥。”

賢惠,聰明。

這幾個字如諷刺一般。

繼夫人瞠目結舌,脊背寒意躥升,汗如雨下。鄭老爺瞪大眼眸,轉頭看向自己“賢惠”的繼室,簡直有五雷轟頂之感。

噩耗像是鼓點一樣密集響起,此起彼伏。這時,一個小廝從外撲進來,狼狽地摔進門內,面色急得通紅:“老爺,宮裏來人了!”

這一刹那,鄭節看了看面前面無表情、眉宇無波的長子,看了看一旁絞著手絹、面色蒼白含淚的繼室,又想到那個剛惹出大禍的孽障,氣血猛然襲上,一時承受不住,竟然仰頭昏厥了過去!

繼室嚇得花容失色,哭喊道:“老爺!老爺你不能有事!你要救救妾啊老爺!”

聲音尖銳,幾乎穿透耳畔。

屋內一陣亂糟糟的,小廝婢女們紛亂無章,如亂撞的無頭蒼蠅,前面是哭喊、鬧騰,後面是為接令旨而奔走之聲。

太熱鬧了。

這個家從沒這麽熱鬧過。

鄭玉衡靜立其中,感覺到一股莫名的滑稽、荒唐。他在喧鬧中陷入冷靜孤寂的思考,近乎要與這個世界分割開來。

過了幾息,他極為冷淡地命令道:“閉嘴。把她捆起來,拖到堂前聽旨。”

“是。”

鄭府的下人們像是這一刻才發現他的身份,才領悟到這位不受寵愛的大公子,其實是府中名正言順的第一繼承人,是原配嫡妻唯一的孩子。

他們的慌亂被一句話收束了,籠在無形的網中。鄭節倒下後,大公子的話語被披上了某種封建制度下應有的效力。

“你不能帶走我!”她尖叫道,“我是你母親!我是長輩!鄭玉衡,你敢不等老爺醒來——你忤逆不孝!”

“我親自趕回家,為父親醫治盡孝,如何算是忤逆?”他淡漠地道,“我離這兩個字,還差得遠呢。”

“鄭玉衡!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我是你的長輩啊……你跟娘娘求求情,這種小事她老人家一句話就帶過了,我求求你……”

他什麽都沒有說。

很快,室內恢復了安靜。

……

鄭節再度清醒時,他的長子坐在一旁,燈火融融。

鄭玉衡眉眼低垂,看著膝上的一本《金匱要略》,他翻了翻頁,沒發覺對方已經醒了。

鄭父看了他半晌,喉間像梗著一口血,他嗓音沙沙地問:“何氏呢?”

他的繼室姓何。

鄭玉衡沒擡頭,說:“她有罪,按律,有官府處置。”

對方沉默良久,嗓子眼裏彌著藥味兒和血腥氣:“你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是。”鄭玉衡答,“證據確鑿。”

鄭父的額角青筋凸起,皮膚泛起隱隱的紅:“我待她不薄!她竟然如此辜負,惹下這種事端,敗壞鄭家的門第清名……”

鄭玉衡擡起眼,目光掃過他的面龐,嘆了口氣。

他什麽都沒說,但鄭節敏銳地在長子身上感覺一股濃郁的失望。繼妻、二子,都犯下大錯,眼見著要家不成家的時候,他突兀地對這種失望產生了一股揪心感,下意識地攥住他的手。

鄭玉衡不曾掙脫,語調也沒什麽起伏,看來已經習慣了:“何氏雖有罪、有錯,但父親與她夫妻多年,外人看來伉儷情深。如今她大禍臨頭,你想得卻還是名聲和門第,連一絲惋惜悲傷都沒有……父親大人對待妻兒,還真是視如物件一般。”

要放在往常,鄭節一定已經怒斥他,但這個時候,他不僅沒有怒斥的力氣,還在心中對這些話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寒氣。

他察覺到,不是他厭棄鄭玉衡,致使兩人關系緊張、走到恩斷義絕的邊緣。而是鄭玉衡厭棄他、對他一遍一遍地失望。

可天下豈有這個道理?天底下沒有不是的父母。

鄭節按著慌亂,繃緊神情:“上梁不正下梁歪,她主持不好中饋,教養不好子女,玉行變成這樣都是她的過錯。衡兒,爹原諒你,只要你回家做事,不惹出亂子,爹的產業還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