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鄭玉衡怔了一下, 注視著她的雙眼:“你說……什麽?”

他的聲音有一點還未完全相信的味道,語調很輕, 像是冰層之下緩慢流動的巖漿, 在鎮靜之下,極為隱秘冒出絲縷白煙和熱意。

董靈鷲意識到他誤會了一些事:“不然呢?還有誰,孟臻?”

他不能直呼明德帝的名字,盡管這個埋進土裏的名字對他來說無異於情敵, 無異於是一位強勁到無法忽略和避開的對手, 正因他已經故去, 鄭玉衡才沒有在這位假想敵手下獲勝的決心。

他呼吸陡然加快, 急促地追問:“您不是因為……因為臣的相貌有些像先聖人, 所以才寵愛臣的嗎?”

董靈鷲琢磨道:“這想法,我在群臣那邊倒有耳聞。因為這樣的言論能保護你,我才不便澄清, 原來你也是這麽想的。”

鄭玉衡喉結微動,扣著她後腰的雙手又是一緊, 氣息不穩地貼近,兩人呼吸交錯,一絲一毫的顫動、神情, 都逃脫不了對方的眼睛。他一片赤誠地確認:“其實不是這樣,對嗎?”

“對。”董靈鷲看著他道, “我只是單純地覺得你很好, 跟其他人沒有關系。”

話音甫落,董靈鷲就感覺到他的氣息驟然一亂,突然極其冒犯地將她橫抱起來, 金玉裝飾叮當地響成一片, 她的裙擺如水流一般傾瀉, 在半空中垂蕩。

鄭玉衡將她抱進床帳內,伸手墊在董靈鷲的腦後,傾身壓覆上去,將她按在軟榻之上。

他的身軀從來都年輕有力,肌理緊實,在轉換成一個青年的過程中,稚嫩慢慢地從他身上褪離,余下一片令人贊賞的青春美好。他用身體做一個牢籠,手指從董靈鷲的腕上移動,跟她的指節交叉,合扣在一起。

“……玉衡?”她輕輕地喚。

鄭玉衡沒回答,應該說他想回答也沒能立即發出聲音。董靈鷲感覺到一點濕潤的淚落在耳畔,帶著他遲滯又如釋重負的長息。

他啞了聲音,說:“您只是喜歡我,是嗎?”

董靈鷲語氣溫和地再次肯定:“對呀。”

鄭玉衡壓著她,不讓她起來,也不讓她看到自己現今的樣子,但眼淚掉得更兇了。他被親生父親責怪為難的時候,被誣陷設計、受委屈的時候,在戶部被所有人孤立和嘲笑的時候,都沒有輕易掉過眼淚,對於他來說,這是一種很難為情的時候,以至於他的共情能力很高,卻壓抑著自己為之發泄的能力,將一切意難平的隱痛咽進腹中。

董靈鷲感覺到了,她耐心地等待著,因為她知道這對於鄭玉衡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又過了一小會兒,鄭玉衡終於稍微撐起身體,眼睫仍濕,他依依地望著她,跟她道:“求您再說一遍,我想再聽一遍。”

董靈鷲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道:“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誰的影子,至於先帝……我跟他早就沒有男女之情了。”

鄭玉衡眼眶泛紅地點頭。

他低頭蹭著她的手心,輕聲道:“求求您,一直喜歡我吧。”

在董靈鷲的習慣裏,她不習慣做出自己無法預見到的答案,“永遠”、“一直”,這種字眼,從在人的口中說出來的那一刻起,就充滿了甜蜜而虛偽的味道。因而像這種懇求,董靈鷲一貫是拒絕的。

可對方是鄭玉衡呀。小鄭太醫的眼睛都哭紅了。

董靈鷲注視著他考慮了一會兒,這並不是在考慮她對於他的喜愛,而是在考慮時局、未來,在這陣默然當中,鄭玉衡的神情越來越焦慮和可憐,他真的很需要這樣的承諾,來滿足他缺失的安全感。

除了娘娘以外,他的當下的狀況幾乎是孑然一身的。老師離開了京都、家族破敗分裂,昔日同窗的友朋全在科舉案之後棄他而去,往日如流水落花,一一飄零而去。

鄭玉衡可以對自己說,他不在乎這些。但此刻,他最在乎的事就在眼前。

董靈鷲輕言細語地回復:“好。”

得到答案之後,鄭玉衡自己都怔住了,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董靈鷲只好又跟他詳細地回應:“除了你以外,我不會再考慮其他人,別無他選。”

鄭玉衡又抱住她,埋在她肩頭不肯松手。他總是能被她輕而易舉地拿捏住心緒,只要一句話,鄭玉衡就能從這上面感覺到莫大的震動和感懷。在他第一次覺得太後娘娘高如日月的那一刹,從未料想過有今日。

命運就是會如此地玩弄得失,在從小到大不斷的失去當中,他只能時常勸慰自己要豁達看開,但一切的勸慰,效果都不如她一句切實的肯定。

鄭玉衡甚至覺得,如果這些是拿他未來的坎坷來換取的話,那他可以為了讓董靈鷲多喜歡他一些,而多吃一些苦。畢竟吃苦跟失寵無法相比,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太後娘娘,這是他生命中如始到終,唯一的愛慕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