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第4/4頁)

慧覺一直望著他的身影,直到徹底消匿於黑暗。

小和尚好奇地問:“師父,這魔頭是誰啊?”

慧覺牽著他的手走回了寺廟,平靜道:“萬裏高低門外路,百年榮辱夢中身。是神還是魔,誰又說得清楚?”

“他來問什麽?”

“問他的執念。”

“他的執念是什麽?”

慧覺停下,轉頭望向那無盡的黑夜,他沒有回答,只是敲了敲小和尚的腦袋:“你八卦什麽?還不快去蒸飯!”

……

月夜。

寂靜無邊。

南宮塵孤身立於無人的山間,這樣寂靜的月,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了。

原以為記憶會模糊,可回到人間才發現,有些事,有些人,是多麽漫長的歲月都無法磋磨的。

……

三百年前,蠻荒獄。

一個身穿白袍的幼小孩童拼命地奔跑在曠野上,幾個少年在身後驅馬追來,見離得近了,他們甩出套馬索,勾住了那孩童的脖子,而後一陣歡呼,拽著他在怪石嶙峋的曠野上跑馬。

從剛入夜跑到月色正濃,他們才停下了馬,把那孩童從繩子裏解了出來。

他被石頭擦得渾身鮮血橫流,恐怖至極,卻依然還有口氣在。

一個少年揚眉笑道:“我就說他是怪物,這樣都死不了。”

另一個少年把孩童翻過來,只見孩童的臉十分怪異,他沒有五官,只有一張人皮覆在臉上。

他殘忍地笑道:“正好今兒碰著了,幹脆咱們割開他這臉皮,瞧瞧下面究竟藏著什麽古怪?”

眾人同意,於是他們抽出匕首,按住孩童弱小的身體,利刃從上而下刺入,一點點割開了他的臉。

孩童痛苦地掙紮,可他沒有嘴巴,發不出任何聲音。

少年們停下刀,發現臉皮之下就是血肉,並沒有他們想象中那樣跳出什麽邪祟,於是他們乏味地停手了。

又有人提議:“幹脆把他整張皮都剝了吧,反正他也不會死,過幾天又會重新長好。”

“未免太狠毒了吧?”

“那你不來?”

“當然來。”少年眼中閃爍著精光,“雖然狠毒,但對一只比塵土還要低賤的怪物做這事,也算為民除害了。”

眾少年哄笑。

就在他們要落刀的時候,一個少年驚慌地喊道:“誰?”

“怎麽了?”

“有人拿石子丟我。”

“你幻覺了,這哪有人?”

“哎喲,誰打我——”

少年們慌亂起來:“這地方古怪,這裏有鬼!”

“快走,今晚先放他一馬,改日再來剝他的皮。”

少年們縱馬離開,剩下被割開了一張臉的孩童滿身是血躺在地上。

他雖然沒有五官,卻可以感知世界。

他能感受到,這片大地月色如水,蒼茫無邊,怪石遍布在莽莽的荒野之上,幾乎寸草不生。

他能感受到,這裏的風不同別處,淩厲、陰冷,擦過身體時總帶著枯草、頑石和沙塵的荒涼味道。

他能感受到,月色是白的,石頭是灰的,夜色是漆黑的,而血,是殷紅的。

他還能感受到,身體每一寸傳來的痛楚,以及臉上血肉滑過肌膚的溫熱感,但用不了多久,就被這夜裏的一切浸涼了。

很疼。

天空中映著一輪寂靜的月亮,他仰頭,用那沒有五官的臉面朝著無盡的蒼穹。

如果有人此時路過,或許會嘲諷,一只沒有臉的怪物也配學文人墨客欣賞這淒美月色?

可他只是太疼了,他站不起來。

夜一點點變得深邃了,就在他的神志快要模糊不清時,他感知到頭上的桃枝動了。

蠻荒獄的桃花是不會開的,有只虛幻的手折下了枯萎的枝條,用它蘸著月光,在他面前輕柔地揮出了幾個字。

小怪物,你在哭嗎?

……

【卷二·迷津渡(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