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顧允直, 我同你說個秘密。”

那大抵是個春夜,雨打檐牙,淅淅瀝瀝。

拔步床裏, 小姑娘吃了好幾杯梅子酒, 忽然在他耳邊落下這麽句話。

顧長晉常常覺得, 松思院這張精致的拔步床,是另一個世界。

繡著石榴花開的幔帳只要一落下,他便能做真正的顧長晉, 而不是作為蕭衍的顧長晉。

聽見小醉鬼要同他說秘密,他側身支頭,勾唇,好整以暇道:“什麽秘密?”

“我不喜歡梧桐巷。不對, ”小姑娘眨了下眼, 道:“我喜歡梧桐巷,可是我不喜歡這裏。”

她從月兒枕裏抽出手,指了指外頭,“這一整個顧府, 我都不喜歡。”

顧長晉看著她, 附和道:“我也不喜歡。”

小姑娘放下手,打量著他, 問道:“你也不喜歡這裏?”

顧長晉“嗯”了聲,學她方才的模樣,湊到她耳邊肆無忌憚道:“容昭昭, 我也和你說一個秘密。”

“什麽秘密?”

“我是顧長晉, 從來都是顧長晉。”

“你不是。”那姑娘糾正他, 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瓜子, 掐著他耳朵, 道:“你是顧允直,是我這裏創造出來的顧允直,你不是顧長晉。”

他笑哼了聲,輕輕捏住她尖尖的下頜,道:“錯了,容昭昭。以後你就知曉了,顧允直就是顧長晉,顧長晉就是顧允直。”

“顧允直就是顧長晉。”

“顧長晉就是顧允直。”

床上的男人反復重復著這兩句話,容舒微微蹙了蹙眉,將手裏的藥碗遞給落煙後,她輕聲道:“顧大人高熱已退,我去請牟大夫過來看看,也該要換藥方子了。”

她說著就要起來。

卻不料落煙忽然輕輕拉住了她,目光往床上一遞,道:“容姑娘,顧大人醒了。”

容舒看了過去。

床上的男人果真是睜開了眼,只目光略顯迷離,帶了點兒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迷茫。

只沒一會兒,他黑眸裏的迷茫漸漸散去,恢復了一貫的冷凝。

眸光微轉,他望著她,看了須臾,接著才啞著嗓子問:“我躺了多少日了?”

“三日。大人感覺好些了麽?”容舒道:“大夫說是您肩上的傷導致您失血過多,這才會昏迷過去。”

他的左肩被火銃傷了,鋼珠雖取了出來,但傷口未愈合,之後他又匆忙趕到內城殺敵,傷口迸裂得愈發厲害,從傷口湧出來的血就一直沒止過。

要說這位大人的意志力,當真是容舒見過的最堅定的人了。

聽拾義叔說,牟大夫撕開他衣裳給他處理傷口時,忍不住驚訝道:“尋常人被火銃打中,不躺個十天半月都不能下榻。這位倒是厲害,不僅沒躺,還能掄起刀砍下數十個人頭,確定內城安定才昏迷過去。這般心智,難怪年紀輕輕便做上了四品大員。”

容舒這才知曉,他去酒肆尋她那會,已經十分不好受。

強撐著聽她說完那番話,等她離去後才倒下,興許是他給二人留的一點兒體面,也興許是……不想她覺得內疚。

顧長晉淡淡“嗯”了聲,目光掃過落煙手裏藥碗,神色微微一頓,旋即撐著身子坐起,緩聲道:“勞煩容姑娘替我喊常吉與椎雲進來。”

容舒注意到他對她的稱呼又換回了“容姑娘”,竟覺得松了口氣。

他這會住的地兒是角落裏的一個廢棄的小偏殿。

大殿裏人來人往的,牟大夫說不適宜他養傷,便讓人專門騰出這麽個小間來。

容舒出去叫了椎雲與常吉進來。

他二人一直在小殿守著,也就容舒進來喂藥時,方會離開。是以容舒一喚,立馬便進了屋。

“主子!”

顧長晉“嗯”了聲,道:“梁將軍那頭如何了?”

椎雲道:“梁將軍已經擊落了差不多二十多艘四方島的海艦,海寇也死了至少五六千人。要擱往常,損失如此慘重,這群人早就退回去四方島了,不知為何竟然到這會都還不退。”

梁將軍與廖總督聯手布防,用大胤的海艦在近海處設下一條防線,四方島想要沖破這條防線委實不易。尤其是眼下在海上飄蕩了大半月,帶來的糧食快要耗沒了,再不回四方島,很快便要彈盡糧絕。

顧長晉略一思忖,道:“烏日達的兩個弟弟想替他報仇。”

烏日達的兩個弟弟,一個叫烏日明,一個叫烏日輝,烏日達能在四方島橫行霸道那麽多年,他這兩個弟弟功不可沒。

常吉好奇道:“他們如何得知烏日達已經死了?”

椎雲瞥了他一眼,接過話,“烏日達沒能與他們裏應外合,我們又遲遲不拿烏日達做人質,除了他已死,再無旁的可能。”

“四方島的海寇快堅持不住了,那群喬裝成落難漁民的海寇之所以跑進內城,便是為了搶糧食。” 顧長晉揉了揉眉,道:“我今日便回去大營,還有一些事要查。楓娘子同我道,大胤裏除了廖繞,還有一人在與水龍王勾結。水龍王被殺前,正在替那人采買火器。那人十分謹慎,蛟鳳到如今都沒摸到那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