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姜鸞當真側頭想了想。

“督帥這麽說……”她挪開手,“匕首拿去吧。”

沉甸甸的匕首入了掌心,裴顯打量幾眼款式花紋,輕輕一劃,鋒銳的刀鋒在指腹割破一道細微小口。血痕露出。

“上等百煉鋼,軍裏鍛造的匕首。”他把匕首收進懷裏,“丁翦拿給公主的?”

“別冤枉人家。丁翦窮得很,他的軍刀可鑲不起這等上好的玉石。”姜鸞擡手點了點那流光溢彩的金玉刀鞘,“有次新年宮宴時先帝賞下的小玩意兒。”

裴顯拿著那匕首,在燈下晃了晃,耀眼的光刺眼,他反手收入懷中。

“刀劍無眼,公主以後莫要再傷自己。”

收起匕首的同時,仿佛也收起了全部溫情,他的語氣變得極冷淡,“京畿局勢混亂,公主必須留在京城裏。但既然宗正寺定下了家法懲戒,也望公主能尊行。”

“丁翦的職責是護衛外城。臣明日將文鏡調回,臨風殿以後由薛奪和文鏡兩人共同值守,還望公主在接下來的日子裏,誠心修行祈福,洗刷誤傷聖人的罪過。”

姜鸞嘖了聲,懶散蜷回寬大的羅漢床裏。“怎麽,說來說去,還是要把我幽禁在臨風殿裏?”

“臣是希望公主在殿裏潛心修行,為聖人祈福。但公主如果堅持說幽禁……”裴顯淡淡道,“倒也沒什麽不對。”

說完起身便往外走。

背後的姜鸞笑出了聲。

她掀開遮蔽身體的披風,慢悠悠地伸手往下,從貼著小腿的長筒烏皮靴裏掏出另一柄蛇皮軟鞘的薄刃匕首,在燈下晃了晃。

“裴督帥,大意了。”姜鸞隨手把玩著匕首,“誰說本宮身上只有一把匕首?本宮掌著偌大一個臨風殿,難道會找不著幾把趁手的兵器?”

裴顯的步子停在菱花隔斷處,轉過身來。

姜鸞今日穿的是一件廣袖曳地鸞鳳長裙,衣袂飄飄,袖口足有兩尺寬。她挽起極寬大的宮裝袖口,從靠近左手肘處露出一支寒光閃爍的弩|箭頭。

裴顯的瞳孔微微一縮。

“有匕首,有手|弩。”姜鸞愉悅地道,“除了能傷自己,還能傷這殿室裏的所有人,包括督帥你。不過本宮身為皇家宗室,怎麽會和收復京城、安定社稷的大功臣過不去呢。”

她慢條斯理地把手|弩往回扳,“還是對著自己吧。”

“啊~”苑嬤嬤一口氣沒喘上來,人就要往後倒,旁邊幾個大宮女手忙腳亂把人扶住了。

裴顯盯了那手|弩片刻,笑了笑,“公主說話有條有理,神色輕松自在,不像是悲憤欲自傷的模樣。”

姜鸞表示贊同。

“督帥看人很準。本宮剛生了場大病,深知生之可貴,不被人逼到絕路,是不會真的傷人傷己的。”她彎了彎粉色的唇,“當然是明目張膽的威脅了。”

裴顯見慣了大場面,神色還是鎮定無波,唇邊甚至掛起一抹淡笑,“公主想要什麽。”

姜鸞愉悅地拍拍手, “督帥那邊坐。上茶。我們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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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後半夜,臨風殿裏依舊燈火大亮。姜鸞過了平日入睡的點,正是貪睡的年紀,忍不住地犯困,只得吩咐點上醒腦香。

帶著清涼氣息的熏香在香爐裏冉冉升起。

裴顯依舊坐在羅漢床側邊的胡床處,捧著熱氣騰騰的煎茶,心平氣和問,“開公主府?”

姜鸞掩口打了個小呵欠,“宮裏住了十五年,住夠了。我想放出去開府。”

“開府倒是不難,按祖制即可,但公主開府的時機未到。”

裴顯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面前的荏弱公主,“通常是滿了十五,行完及笄禮,定下駙馬,公主出降前夕,才會賜下公主府。如今公主年歲未到,駙馬也未有合適人選,”他淡笑,“再稍等個兩年?”

“等不了啦。”姜鸞靠在羅漢床邊,指尖纏著幾圈垂到胸前的發絲,“督帥是明白人,何必裝糊塗。你看如今的局面,我得罪狠了聖人,如何在宮裏還有立足之地?再不放出去開府,”她壓低聲音,“噓——本宮怕活不到及笄選駙馬的那時候。”

裴顯啜了口茶,“公主過慮了。”

“想得多一點,打算得多一些,總好過渾渾噩噩地過日子,是不是?”姜鸞又開始漫不經心撥弄起小巧的手|弩懸刀[1], “我哪裏是在威脅督帥呢。我是在拿自己這條命博前程呐。”

面容還帶著幾分稚氣的少女,一本正經地說起‘拿命博前程’,莫名有些好笑,裴顯唇邊的笑意深了些。

他的目光在寒光閃爍的手|弩尖簇處定住,凝目去看。

姜鸞有所察覺,寬大的袖口往下,把手|弩遮住了。

“督帥別打量了,每個軍隊武器有特定番號,但這把手|弩不是軍造的,沒有番號。工匠印記也磨去了。我可不能害了好心贈我手|弩的人,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