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最先查驗的是後殿。

臨風殿供日常起居的後殿寢堂,從中間明堂,到東西次間,最西邊的臥寢間,貼身服侍公主的十來個宮人,以苑嬤嬤為首,都被客客氣氣請了出去。

苑嬤嬤原本拼了命要攔,裴顯沉著的一句話把她安撫住了。

“只是擔憂公主的安危,並無其他多余意思。”

他擡手點了點案上擱置的手|弩,“在身上無聲無息藏了個絕殺利器,連你們這些貼身隨侍的都不知情。剛才公主弩|箭對著自己的時候,嬤嬤不憂心?”

苑嬤嬤遲疑著,去看身後的姜鸞。

厚實披帛依舊嚴密地蓋在身上,姜鸞精致的指尖摸著披帛邊緣的布料,淡粉色的唇瓣帶著笑意開合,

“嬤嬤,你帶人出去,讓裴督帥放手查驗吧。他如今掌著禁中防衛,比聖人那邊更不願看到臨風殿出事。剛才的手|弩,或許驚著督帥了?”

裴顯淡淡掃了她一眼,點了薛奪進來。

“聽到公主說的了?”他吩咐下去,“你領二十名前鋒營得力的探哨,把前線刺探軍情的本事用起來,前殿後苑仔仔細細地篩一遍,務必保證公主在臨風殿裏的安危。”

又把丁翦叫進來,著重吩咐他,“你帶人親自把守住臨風殿周圍,今夜搜尋之事,一個字也不許漏出去,免得被外人誤傳,風言風語辱了公主。”

兩員大將肅然領命,風一般地出去了。

周圍響起掘地三尺的細碎聲音。

姜鸞坐在燈火明亮的正殿裏,把披帛往上拉了拉,歪歪斜斜的姿勢坐正了些,“非得今夜查?眼看都三更天了。督帥從早忙到晚的,不困?”

裴顯坐在明堂燭光下,手裏擺弄著窄手|弩,對著光亮處,仔細去看木質弩身工匠記號被刮去的痕跡,“被公主的手|弩驚到了,哪裏會困。”

姜鸞實在撐不住困意,眼皮一陣陣地往下耷,伏身趴在羅漢床頭,“啊,生氣了。”

她打著呵欠抱怨,“難怪連夜搜我的臨風殿。四處翻箱倒櫃的,折騰光了我庭院裏的花花草草,督帥可氣消了?”

“公主言重。玄鐵騎如今兼領了禁中戍衛之職,臣職責所在罷了。”裴顯四平八穩地道,把手|弩放回桌案上,端起越窯青瓷蓮花茶盞,喝了口溫冷的煎茶。

一盞茶喝完,薛奪報進正殿,臨風殿各處起出幾樣兵器,都是宮裏常見的鑲金嵌玉的觀賞刀劍,連鞘收在兩邊配殿的箱籠裏,連鋒刃都未開,鈍得切不開橘子。

薛奪手掌裏抓著一根精巧的兩股纏絲細金釵,遲疑道,“金釵可以紮人……不知可否算是利器……”

姜鸞把蒙頭的披帛掀開,好笑地瞄了眼。

“金釵也算利器?督帥要拿走的話,寢堂的妝奩台上收了整匣子。”

裴顯冷眼旁觀到現在,也看出了幾分門道。

“金釵就不必了。公主今早去兩儀殿並未佩戴任何釵環,顯然是不看重的東西。”

他撩起眼皮,掃過對面羅漢床上被披帛遮擋的纖細身形, “要緊的兵器,想必都親自藏身上了。”

姜鸞換了個姿勢趴著,掩口擋住呵欠,“督帥觀察入微,動作再快些就好了。”

後殿的利器查驗完了,下面便要查驗隨身的利器。裴顯下令所有人退出去,苑嬤嬤在殿門外死活不肯走。

眼前這位裴督帥對自家公主有沒有敵意是一回事,公主金枝玉葉的身子,能不能被外男近身是另一回事。

就算公主自己滿不在乎,她這個身邊奶嬤嬤不能不在意。

“讓老身查。”苑嬤嬤抓著門框,死活不肯放手,“老身一定仔細地查驗。”

姜鸞擺了擺手,笑嘆,“苑嬤嬤出去吧。你是我身邊的人,裴督帥不會放心的。”

苑嬤嬤不肯松口,“哪怕派個內宦來也好!老身鬥膽說句大不敬的,這裏從裴督帥往下到各位將軍,個個都是外男,如何能近公主的身——”

裴顯放下茶盞,站起身來。

“公主今年剛滿十五?裴某已經二十五了,大了公主整十歲。”

姜鸞仰著頭,目光裏饒有興味,“督帥想說什麽?”

“臣家中有個侄女。”裴顯接過手巾擦手上的茶漬,極平淡道,“和公主同樣年歲,是臣從小看著長大的。論起宮中輩分,臣是太後娘娘的堂弟,認真議起來,臣長了公主一輩。”

“公主年紀還小,做事不顧忌後果,臣擔憂公主的安危,鬥膽以長輩身份,請近身查驗兵器。如此可行得?不知宮裏還有什麽顧忌?”

苑嬤嬤一顆心落回了胸腔裏,喃喃道,“以外戚長輩身份查驗,如此甚好。”

兩名禁衛客客氣氣把苑嬤嬤請出去,反關上殿門。

姜鸞坐在原地,寬敞的殿室裏光影搖曳,空蕩蕩的只剩兩人,她眼裏的興味更濃,“督帥看我如同你裴家的侄女?我們今天才見面,督帥就升起了一片憐愛之心,想當本宮的長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