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文鏡站在窗下,表情空白了一陣。

“末將不敢擅專。”他倒退半步,“末將會將此事原原本本地回稟督帥,由督帥定奪。”

姜鸞隨意擺了擺手, “去吧去吧,報快點。”

文鏡轉身走出幾步,昨天挨了軍棍的大腿還在隱隱作痛,他畢竟年輕,忍不下心頭翻滾的郁氣,又大步走回來,紅著眼問,“公主是故意為難末將?因此專挑著末將當值的時候發難。”

“怎麽會呢,文小將軍。” 姜鸞清點著匣子裏的金丸數目,漫不經心道, “你只是運氣不大好。”

文鏡心裏憋氣,站在窗下不肯走。

剛才賜下的那顆金丸托在他的手掌上,他負氣道,“末將出身寒微,不敢受公主重賞。”

姜鸞的視線終於從匣子裏擡起,烏黑眸光如瀲灩水波,輕飄飄地落在面前慍怒的少年將軍的臉上。

“文小將軍生氣了。”

文鏡抿唇不說話。

他筆直站在窗下,昂貴的金丸攤在掌中,擺出一副不收回去不罷休的固執態度。

姜鸞的身子往前傾,柔白的指尖越過窗欞,輕扶了下面前攤開的手掌。

文鏡一驚,手指本能地蜷起,把金丸握住了。

“賞下去的物件,隨便你送人也好,扔了也罷,本宮從不拿回。”

姜鸞從窗邊退開半步,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顯出一絲慌亂的少年將軍,“生氣的樣子倒是怪好看的。”

文鏡僵在原地。手依舊蜷著,保持著握住金丸的姿勢,臉色漸漸紅了,連帶脖頸那邊的皮膚洇紅了一片。

姜鸞卻已經厭倦起來,轉身往西邊的寢堂走去, “文小將軍當然可以報給裴督帥定奪。只是你家督帥忙得很,等他半夜忙完了傳話過來,只怕本宮等不及,已經用了那十枚大金丸了。文小將軍自己考慮一下吧。”

苑嬤嬤托著匣子跟在後頭,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才好。

外人不知道,她們這些近身伺候的哪裏會不知道,哪來的十個大金丸呢。

先帝賜下給公主玩耍用的一盒金丸,個個都是用來打鳥雀田鼠的兩錢金丸,半兩金丸。公主腕力不夠,只打得動最小的兩錢金丸,幾十顆的半兩金丸都是擺設。

最大的所謂‘二兩金丸’只有一顆,還是姜鸞自己某次突發奇想,拿根金釵子融的,試過彈弓,根本打不遠。

明晃晃地誑人哪。

苑嬤嬤神色復雜,回頭看了眼窗外神色凝重,如臨大敵,低聲叮囑親兵飛奔出去報信的文小將軍……

算了,公主愛誑哪個誑哪個,算他倒黴。

——

裴顯得到消息的時候,人剛從政事堂出來。

遠處巡邏報更的梆子聲連續響了幾響,報的是深夜二更初刻。

文鏡的親兵在殿外等了半宿,終於見著自家主帥當面,沖上來把消息報了。

“文將軍急著詢問督帥意思,小的黃昏時分就候在外頭了。督帥太忙,始終見不著。”

“掌燈時分,文將軍又來催問幾次。小的始終如實回稟,未見督帥當面。”

“初更前後,文將軍差人來說,臨風殿情況危急,皇後娘娘遣去的三位女官只怕有性命之憂。文將軍做主,把三位女官驅趕出去了。”

裴顯在政事堂裏唇槍舌劍了整天,議事議得口幹舌燥,在堂外接了幕僚何先生遞來的水囊,剛喝了幾口冷茶,耳邊就傳來大出意料的消息。

“文鏡做主,把皇後的人從臨風殿——驅趕出去了?”

他嗆了一下,把水囊扔還給何先生,瞥了眼周圍零零散散站著的散值官員,示意邊走邊說,“什麽樣的性命之憂?仔細說。”

文鏡的親兵碎步跟隨在身後,小聲答,“金丸。公主手裏的禦賜金丸。”

他空手比劃著,“足有二兩重,禦賜打馬打人,沉甸甸的大金丸!公主要文將軍夜裏擡三張木板進去,說今夜就要用金丸打死那三位女官,天明前把屍體擡出去!”

裴顯:“……”

太過匪夷所思,他聽得都笑了,“我竟沒看出,漢陽公主有如此大的能耐?”

親兵堅持,“弟兄們都看見了!漢陽公主親自動手,精鐵打造的牛皮彈弓裝了金丸,輕輕松松射下了枝頭高處的麻雀,準頭極好!”

“精鐵彈弓……”裴顯想起來了。

昨夜搜查臨風殿,他搜走了殿裏所有的危險兵器,卻留下了姜鸞口口聲聲說是‘先帝遺物’,‘睹物思人’的彈弓。

他自己也是喪父之子。他的父親,裴氏家主去年初病故,他是鎮守一方的封疆大吏,被奪情留任,未能奔喪。今春三月收到京城勤王令時,他還未出亡父的孝期。

看在‘睹物思人’四個字的份上,他昨夜在臨風殿裏沒有往下追究,留下了彈弓。

沒想到今夜彈弓就用上了。

好個“禦賜打人”的大金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