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梳妝打理妥當,苑嬤嬤也捧著新熬好的參湯進來了。

姜鸞喝著參湯時,從正殿到外庭院,連著三道傳召聲響起。

片刻後,一個身穿緋色官袍的身影當先跨進門來。

正殿裏簇擁著姜鸞的幾個大宮女看清了來人,都是一怔。

臨風殿無人見過謝瀾其人,只聽說是謝氏嫡出郎君,家中行五,長得姿容俊美,清貴絕倫。這幾個字都是是對高門子弟慣常用的恭維詞句,在皇城裏每個月都能聽個十次八次,聽到耳朵都快生了繭,誰也不當真。

卻沒想到,謝瀾長得這麽好,真真切切配得上那句‘姿容俊美,清貴絕倫’。

他看來二十出頭年歲,身形修長如青竹,氣質清冷端肅。常見的緋色官袍穿在他身上,行走間大袖飄拂,硬是穿出了魏晉風流的感覺。

姜鸞靠在貴妃榻上,擡眼打量著。

雖然頭一次見著這位謝舍人,她卻隱約有種熟悉的感覺,思來想去,恍然大悟。

謝瀾和椒房殿裏那位皇後嫂嫂,或許是家族裏教養的緣故,兩人同樣冷冰冰站在面前時,給她的感覺像極了,像是一個模子雕出來的兩個冰人。

“臣謝瀾,見過漢陽公主。”

謝瀾懷裏抱著十余卷木軸書卷,木軸上方露出彎月形的象牙標簽,向殿內行禮。

“臣奉了裴督帥之命,帶著禮部篩選的卷軸一十二卷,前來臨風殿,等候漢陽公主過目。”

姜鸞歪頭打量著他懷裏的卷軸,“謝舍人帶過來的這些卷軸,掛著的象牙標簽怎麽眼熟得很。莫非是前兩天徐公公曾經送來的——”

“正是。”

前兩天被徐公公帶人抱過來的幾十幅小像,經過了篩檢,如今只剩下十二卷,被謝瀾一絲不苟地托舉著,一卷卷地放在長案上。

“按照公主的要求,已經剔除了二十歲以上年紀的世家子弟。此外,禮部未畫好的幾幅郎君小像,昨日也補畫好了呈進宮裏,都在案上了。”

姜鸞興致缺缺地隨手拿起一卷,左右展開,面前顯露出一張十八九歲緋衣少年郎的繪像,窄袖鑲邊胡服,皮弁小冠,腰間佩劍,腳踩山石,眉宇間滿是孤高傲氣。生平小字那邊第一行寫著,

“範陽盧氏,露山巷長房嫡四郎。”

“盧四郎,本宮聽說過他,性子傲氣得很。”姜鸞思索起舊事,

“先帝在世時,曾有位寒門出身的新科探花郎,恰巧和盧家四郎同在宮中伴駕。散值路上遇到了,探花郎過去寒暄了兩句,離得近了些,盧四郎當即把外袍脫了,扔在探花郎臉上,呵斥道,‘濁氣逼人’,是不是他?”

這件事流傳極廣,謝瀾並不否認,“正是盧四郎,兩年前的事了。那位探花郎如今已經外放了知州。”

姜鸞把卷軸原樣卷起,又丟回案上,“我無意挑選。謝舍人把卷軸拿回去吧。”

話外的送客之意明顯,謝瀾聽得清楚,卻站在原地不動。

“公主出降的大事,還望慎重對待,仔細挑選。”

在場眾人的瞪視下,他神色平靜如深潭,嗓音清冷,一板一眼地道,“聖人已經頒下敕旨,準開漢陽公主府;按照祖制,非公主出降不開府。

“公主若是不肯挑選……出降的駙馬人選,就要交予皇後娘娘定奪了。”

言語裏暗含的威脅,在場人人聽得出。苑嬤嬤臉色頓時一變,“謝舍人,你什麽意思,竟敢威嚇公主?!”

姜鸞斜倚在貴妃榻上,溫軟嗓音裏也帶出幾分不滿,

“謝舍人真無情。謝娘娘是本宮的長嫂,姜氏和謝氏兩家算是正經的姻親。上個月我重病纏身,謝舍人一次都不登門探病也就罷了,今日頭一回登門,就言語威脅我這個姜家親戚。”

謝瀾刻意用了敬稱,避開姜鸞話裏牽扯出的一堆不清不楚的親戚稱謂,

“不敢威脅公主。微臣說的句句實話。”

修長如白玉的指尖點在一幅長案卷軸上,謝瀾傾身往前,把卷軸往姜鸞坐處推了推。

“微臣剛才所說,不只是是皇後娘娘的意思,也是聖人的意思。”

“自從漢陽公主當日大鬧兩儀殿,聖人一直臥病至今。按祖宗規矩,聖人臥病期間,皇後娘娘可以酌情代聖人賜婚。”

他神色冷肅,傾身越過長案,逼近姜鸞面前。相貌如冰玉的人,薄唇開合,嗓音冰寒。

“終身大事,非同小可,請公主盡快挑選。再找借口拖延下去,後果不是公主承受得住的,只怕事後懊悔莫及。”

姜鸞坐在對面的羅漢床上,一動不動地思忖了片刻,隨後仿佛被驚嚇到了,猛地側過頭去,團扇遮擋住大半張面孔,鴉羽色的濃長睫毛細微震動。

謝瀾冷眼看著,只等刁蠻貴女回過神來,大發脾氣。

等了一陣,卻見對面的先帝幺公主始終默默無語,睫毛上漸漸浮起了水霧,不多時,竟然有一滴淚珠盈盈掛在長睫上,將掉未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