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撥給中書令使用的單獨值房, 不像普通的值房那麽逼仄,但也不怎麽大。

外間會客小廳的布置一覽無余,簡單到近乎簡陋, 幹幹凈凈雪白的墻,宮裏統一制式的大木櫃靠在墻邊, 墻上掛著一看就是年代久遠的書畫,也不知道是哪位前任中書令留下來的。

桐木長案擺放著一盆枝葉碧綠的報歲蘭, 淺粉色的花苞含苞待放, 是值房裏唯一亮色的裝飾。

姜鸞在小廳轉悠了一圈, 就要往裏間去,裴顯攔住了。

“裏面是臣夜裏值守起居的處所。殿下不好進。”

姜鸞隔著鏤空木隔斷往裏頭看了一眼, 裏間更小,只放了小榻被褥, 一張木書案, 矮幾上放著盞油燈。小榻邊擱了個衣櫃, 一套官袍隨意地扔在衣櫃上。

沒什麽好玩的。她放棄了進去,轉身在小廳裏唯一的黃花梨坐床上坐下了。

親兵小跑著送來兩盞熱茶。

姜鸞端起茶盞嗅了嗅。沏茶的茶具倒是講究了不少, 是宮裏的好青瓷。泡的茶跟兵馬元帥府裏沒差別,估摸著還是灶台上燒開的熱水一沖了事。

“有勞裴中書。”她喝了兩口茶,往木案上一擱,直奔來意, “鐵護腕拿出來, 替本宮戴上。”

裴顯沒多說什麽,把才端起的茶盞放下,起身打開了靠墻的木櫃, 從裏頭拿出裝鐵護腕的藍布包袱。

親兵小跑著過來, 把桐木長案對面放置的小型胡床搬動, 改為放置在坐床側邊。

裴顯從包袱裏取出加重的鐵護腕,試了試松緊,坐在胡床上,攤開了手掌,還是那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請殿下伸手。”

姜鸞大喇喇地把手腕往前一伸。

裴顯視線低垂,專注著盯著鐵護腕,仿佛眼前只剩下這一件東西。

但小巧精致的紫貂皮手套伸了過來,難以避免地闖入他的視野。貂皮套和上襦袖口之間露出一小截玉白的手腕,她今日空閑,手腕上還套了幾個叮叮當當的金手釧,精致又漂亮。

裴顯撥開幾個金手釧,又撩開鑲著毛茸茸狐皮滾邊的窄衣袖,那一小截白生生的手腕就完全暴露在他的視線下了。

手腕生得纖細,平日裏手裏拿得最多的就是團扇,陡然加了十斤重量,她又不是個習慣吃苦的,難怪上次戴了不到半日就脫了。

裴顯對著眼前雪白的皓腕,心裏淡淡地想,艱難困苦,玉汝於成。如今坐在皇太女的高位上,日後免不了驚濤駭浪加身,該吃的苦還是早些吃起來。

他的視線往下落,連眼前的手腕都不看了,只盯著地上的青磚。鐵護腕是軍裏日夜用的隨身物,他閉著眼睛也能給她戴上。

鐵護腕上打了數十個洞眼,黑色牛皮繩交叉穿過洞眼,繩索兩邊勒緊,啪嗒一聲,搭扣搭上,鐵護腕牢牢地套住了那截皓白的手腕,他一松手,姜鸞的右腕立刻被沉甸甸扯著往下墜。

姜鸞托住右腕,不滿地抱怨,“繩子勒得太緊了。”

裴顯並不出聲,視線還是盯著青磚,擡手松開勒緊的牛皮繩,搭扣松開一截。

姜鸞這回更不滿意,喊,“太松了。”

“太緊了。”

“太松了。”

“太緊了,疼疼疼!”

裴顯:“……”

他盯著青磚地的視線終於擡起,幹脆利落地把才套上的鐵護腕拆了,往桐木案上一扔,咚的一聲悶響。

動作不客氣,語氣倒還是平靜無波的。

“殿下的狸奴沒了,憋了滿肚子火氣,往臣這兒撒?”

姜鸞饒有興趣地瞧著他。

死水一潭的平靜表面被她扔了個石頭砸進水裏,攪得動蕩不安,現在人又鮮活起來了。

她揉著被勒疼的手腕,“盧四郎是你們放出去的誘餌,我又不是傻子,連這麽淺顯的道理都聽不懂?我生氣的不是盧四郎的事。”

她說話故意說了一半留了一半,對話的只要是個正常人,就會接口往下問,她生氣的是什麽事。

但裴顯顯然不是個正常人。他就能忍著不問。

他端過長案上的茶盞,啜了一口,放回案上。剛才被姜鸞激出來的淺淡的情緒波動消失了,他恢復了淡漠的神色,擺出一副公事公辦、洗耳恭聽的態度。

“文鏡不在,臣不能讓殿下滿意的話,殿下可以叫值房外等候的女官進來伺候。女官還是不能伺候得殿下滿意的話,也可以請殿下青睞的東宮屬臣謝舍人來。”

裴顯的視線盯著長案上的報歲蘭,漠然道,“區區穿戴鐵護腕的小事,殿下莫要小題大做。”

姜鸞的火氣上來了。

她原本不是什麽好脾性的人。

“行,本宮不做小題大做的事。咱們就事論事。”

她捋開袖口,露出被繩索勒紅的手腕部位,

“鐵護腕的繩子不行。戴起來覺得疼,一半是勒得太緊,一半是繩子太粗。剛戴上就把皮勒紅了,帶不了幾天肯定磨破皮流血。勞煩裴中書換個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