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裝盧四郎的大鐵籠子就是個唬人的噱頭, 人安置在別院裏,當然是好好地準備了起居的院落。除了不能隨意出門,在山間別院裏四處走動, 沒人拘著他。

但他這兩天想不開。

姜鸞進了主院時,盧四郎正倒臥在自己的寢屋裏, 門窗都關著,他拿厚實的被子捂著頭, 不言不語。

旁邊伺候起居的下仆低聲回稟, 說郎君一天兩夜沒有進食了。昨天放話下來, 一天沒有人告訴他盧氏到底被怎麽發落了,他就一天不吃飯。

姜鸞揮退了下人, 坐在床邊的月牙墩子上,盯著被窩裏鬧絕食的盧四郎看了幾眼, 直截了當地開口說,

“盧氏嫡系已經全部被絞。朝廷代為收斂了屍首, 如今暫時安置在義莊。只等做完了法事,送去城外統一安葬。”

被窩劇烈地顫動了幾下。

壓抑的哭聲從被子裏傳了出來。

姜鸞在昏暗的屋子裏坐了一會兒, 耳邊的哭聲吵得她頭昏腦漲,她起身打開了四面窗戶,冬日山間的朔風呼啦啦猛灌了進來。

她被山風灌進了口鼻喉嚨,捂著嘴斷續咳嗽了幾聲。

門外候著的春蟄趕緊送進來紫貂皮的風帽、暖耳和手套, 給窗邊的姜鸞嚴嚴實實地套上了。

“聽好了。我只說一遍。”她站在窗邊, 對被窩裏痛哭的盧四郎說,

“撈你之前,我查過你的底細。你還年少, 父母又過世得早, 家族裏的事務沒有讓你插手, 只讓你做了個九品校書郎的閑職。你也該慶幸你沒有插手家族事務,否則我不會保你的性命。你家族裏的那些族叔,族伯,堂兄堂弟,手上沒一個幹凈的,這次死得不冤。”

床上鼓囊的被窩突然從裏頭掀起,盧四郎猛地翻身坐起,哭得通紅的眼睛怒瞪過來。

他怒呸一聲,“誰叫你保我了!你們不如現在就殺了我!叫我活下去,以後我必誅殺裴氏奸賊,為我盧氏族人報仇!”

姜鸞搖頭,“真是沒腦子。也不看看什麽時候了,還想著報仇呢。”

她從窗邊讓開半步,露出了庭院裏巡視值守的軍士小隊。

看護此處的精幹將士,都是裴顯麾下的玄鐵騎嫡系親信,戒備森嚴。

“實話和你說。留你一條命,於我來說不是什麽大事,甚至在你切齒痛恨的裴中書眼裏,也不是什麽大事。就像養只貓兒狗兒,找個地兒,每天給點吃食,隨隨便便地圈起來養一輩子,多大的事呢。我今天特意翻山越嶺來看你,路上還吐了一場……”說到這裏,姜鸞自己又搖了搖頭。

“就是因為當日在東宮裏,你反反復復地說,你是人,你想頂著盧鳳宜的名字,堂堂正正做人。我聽進去了。”

盧四郎的哭聲早停了。

他頂著紅腫的眼睛,屏住了呼吸。

姜鸞豎起纖長的食指,“最重要的一件事,覆滅了你盧氏家族的,不是裴中書,也不是朝廷,是盧氏自己做下的惡事覆滅了自己。你心裏的什麽家恨啊,報仇啊,種種歪心思磨平之前,我是絕不會放你出去的。這段時間,你就在這處院子裏好好的想。想明白為止。”

“等你想明白了以後,再來找我。告訴我,你於我有何用處。只要你是得用的人,我不僅可以放你出去,還可以把你的名姓還給你。”

說到這裏,姜鸞已經不耐煩再說下去,起身往門外走。

“言盡於此,盧四郎。你這處院子實在太偏遠,我吐夠了。以後能不能再見面,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出城上山花了兩個時辰,她在別院裏統共待了不到半個時辰。

下山的時候,依舊是同樣崎嶇的山道。

姜鸞連午膳都不肯吃,就怕進食了再坐車,半路又給吐出去了。

秋霜替她撩起布簾子,她帶著風帽手套,按著咕嚕嚕叫的空肚皮,手肘擱在車窗上,無聊地盯著山道兩邊覆蓋著白雪的野林子,偶爾有一只松鼠從山林間竄過去。

裴顯不疾不徐地跟車隨行,“殿下今日特意趕了兩個時辰的遠路,進山看你的狸奴愛寵,看得可滿意?怎麽不多待一陣?”

姜鸞沒什麽好瞞他的,小巧的下頜撘在手肘上,懶洋洋地沖著外頭說,

“愛寵大發脾氣,哭得我心煩。我跟他直說了,他如果再想不通,非要一條路走到黑,我真把他一輩子擱山裏。”

裴顯勒馬緩行,不鹹不淡道,“殿下怎的如此沒耐心?耐心不夠,可蓄養不好愛寵。”

“得了吧,裴中書。我把盧四郎一輩子擱山裏不管了,最高興的是你才對吧。”

“怎麽會。”裴顯答得滴水不漏,“奉了殿下的托付,又得了重金酬謝,臣必然好好照顧殿下的愛寵。”

姜鸞懷疑地瞧了他好一陣。

“我把盧四郎從你的兵馬元帥府弄來,轉了一圈又還你了,其實也沒礙著什麽事,還分走了我半窖子金。裴中書,老實跟我說,你出城氣了一路,氣得該不會是這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