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二更)(第3/4頁)

她開始邊喝酒邊賞燈,自己給自己找樂子。

裴顯不遠不近地跟著她,坐在她身側不遠不近的兩尺外。她隨他去。

吃力地喝第三杯酒的時候,沉重的手腕抖了下,酒杯潑了幾滴在地上,她惋惜地低呼一聲。

“半兩的小酒杯,統共也沒幾滴。”

旁邊伸過來一只修長有力的手,替她執壺,穩穩地把酒杯斟滿了。

“不必連喝酒時也戴著鐵護腕。脫了吧,今日就當殿下戴著了。”

姜鸞:“……嗯?”

她遞過充滿懷疑的一瞥。

人還那個人,怎麽突然變得好說話了?是昨晚酒喝多了,還是早上出門時被門板夾了?

她的目光裏滿是懷疑,卻不肯放過難得的機會,提起了接下來的重要兩日。

除夕宮宴。正旦大朝會。

她早上還想著裴顯最近不知犯什麽大病,存心找她的麻煩,找他說事不知要廢多少唇舌。

沒想到才說了個話頭,他就極幹脆地應下。

“除夕、正旦兩日,都是極盛大的慶典。正事要緊,那兩天就不計入三十日內,依舊算是戴上了。”

這麽好說話,姜鸞反倒不敢相信。

她自己卸了鐵護腕,揉著松快的手腕,一邊對著璀璨奪目的燈山喝酒,一邊狐疑地瞄著身邊的人。

看來看去,她意外發現了一件事。

裴顯在極其專注仔細地看鰲山。一組組的燈看過去,許多常見典故的燈組,鵲橋相會,嫦娥玉兔,年年燈會都有,見多了的人掃一眼便過去了。但裴顯不是這種粗略的看法。

他看得極細致。看鵲橋,看玉兔,看牛郎扁擔裏挑著的娃娃,看嫦娥背後的明月,不像是見多了的人,倒像是初次見識燈會的看法。

姜鸞在旁邊瞧著瞧著,詫異起來。

“河東沒有鰲山嗎?”她猜測著,“就算沒有鰲山,河東幾處大城,過年時的燈會應該也是有的吧。”

裴顯的視線盯著遠處的明亮燈山。

“燈會自然是有的。”他還是那副尋常篤定的口吻,“大城小城裏都有。就連邊關屯兵的邊城也有,規模不等罷了。”

姜鸞聽得更納悶了。

“那你怎麽像是極少看燈會似的?”她比劃了一下,“眼珠子都不轉一下的那種看法。只有頭次出門看燈會的小孩兒才會盯著不錯眼地看燈。”

這回他的視線終於從明亮燈火處轉回來,在她身上轉了圈。

“殿下觀察細致入微。”裴顯並沒有否認,“確實極少去看燈會。沒想到偶爾疏漏,就被看出來了。”

他今天出奇地好說話。一定是夜裏喝多了酒,出門時又被門板夾了。

姜鸞喝了口甜甜的果子酒,繼續猜測,“是不是你小時侯在河東祖宅,家裏管教得嚴厲。”

裴顯不答,視線又轉回去,沉沉地盯著鰲山。

姜鸞喝了不少酒,看夠了燈,瞅了眼身側難得陷入沉思的人,揚聲叫秋霜把今晚特意帶出的一卷卷軸拿過來。

她拿過筆墨,在亭子裏的石桌上鋪開了,借著燈火寫下,

【臘月二十九。天陰無雪。

宮中搭起壯麗鰲山,二兄過年得以賞燈。前日告知二兄,病榻前喜悅拍手大贊。我今夜觀鰲山盛景,亦何嘗不是舊事夙願——】

裴顯耳邊突然安靜了好一陣,他感覺蹊蹺,視線從遠處的鰲山收回,注意到姜鸞趴在石桌上寫寫畫畫。

兩人隔著三尺,坐在空曠的亭中,不遠不近,彼此說話無妨礙。這樣的距離正是他想要的,他閑適隨意地問,

“殿下寫什麽?”

姜鸞寫完了最後一筆,吹幹了墨汁,把卷軸原樣收起,交給秋霜拿下去。

“沒什麽。無事時寫些隨筆,記錄身邊二三事。”

記錄隨筆是文人墨客常見的風雅小事,裴顯並未放在心上,視線又轉了回去,

“隨筆是雅事。就是要慎重保管,莫要落入有心人手中。”

“沒寫什麽要緊的大事。都是些瑣事而已。”

姜鸞擺擺手,鰲山盛景賞夠了,護腕的事也意外地談好了,她起身就要走出八角亭。

走了幾步,停步回頭,瞄著裴顯扶欄遙望燈山的側影。

“突然想開了裴中書?不找我的麻煩了?”

裴顯並不回頭,回答得依舊滴水不漏,

“殿下說笑了。哪有臣下找嗣君麻煩的道理。”

姜鸞站在原地,借著燈山漏進來的光影瞧他的背影。

還是假。

無懈可擊的假面具,進退有度的完美臣下。

他之前疏遠怠慢她,今晚又主動靠近說話。他手裏仿佛拿著一把尺,過近了就疏遠,過遠了就靠近,尺的長度握在他手裏。

他今晚說了許多真話,但她最想聽的真話,他偏不說。

她不喜歡被人拿著尺子忽冷忽熱地對待。

他越是在她面前假模假樣地遮掩著,她越是想要撕下那層牢牢套在身上的面具,看看他內裏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真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