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敬酒人群攔不住裴顯, 他早脫了身,正在和謝征對坐喝酒。

謝征和他平日裏交情不錯,今天大喜的日子, 赴宴請帖早早地送給了他,裴顯也早早地到了。

懿和公主還在更衣裝扮, 離正禮吉時還有小半個時辰,謝征換好了新袍子, 裴顯和他兩人找了處清凈地喝酒閑談。

“人逢喜事精神爽, 思行今日氣色極佳, ”裴顯舉杯敬酒,調侃一句, “果然是姻緣天定。不爭不搶,即是正緣。”

謝征啞然失笑, 並不否認, 仰頭幹了一杯。

“彥之, 你今年二十六了。”他反將一軍,“眼界太高, 至今尋不到中意的佳女子?”

裴顯擡手和他手裏金杯碰了碰,“中意的有,其他不必多問,喝酒。”

兩人對飲三杯, 裴顯不動聲色提起了個話題。

“記得你是謝氏年輕一輩的長兄?你那五弟今年二十有三, 年紀也不小了,和王氏六娘顯然有緣無分,不是正緣。你身為長兄, 得了你的天定姻緣, 忘了替你五弟打算打算?”

謝征喝了一杯, “彥之怎知我沒有替他打算?私下裏問過了。說來也巧,五弟回我的話竟和你一般無二,‘心中已有中意之人,其他兄長不必問’。”

裴顯扯了扯唇,露出不明顯的一絲諷意。

“那確實是巧。”

兩人身處一座小樓高處,喝了幾杯,明窗半開,樓下庭院走過幾個東宮禁衛的身影,四處問人,聽聲音依稀在問,“裴中書在何處?我們殿下尋他。”

裴顯居高臨下,一眼瞧見了禁衛手裏捧著的半斤大金樽,眼皮子一跳,起身把半開的窗戶關上了。

謝征瞧得失笑,“你和皇太女殿下到底是怎麽回事,私下裏交情究竟是好還是不好。我看了這麽久,怎的越看越撲朔迷離?”

裴顯拿了一壺酒過來,給兩人的空杯盛滿。

他早知道姜鸞黃昏時分送嫁過府。

他原本想要趁宴席中途最熱鬧的時候悄悄離席,私底下找她說話。如今她的東宮禁衛抱著半斤大金樽四處尋他灌酒,一看就知道奉了誰的命,他反倒不著急了。

兩人幹杯,裴顯輕描淡寫回了句,

“交情尚可。”

——

公主出降的盛大宴席,氣氛熱烈喧囂,賓客們直到半夜才散了。

姜鸞傍晚過來時騎馬,想要原樣騎馬回去,被文鏡死活攔住。

“夜深人靜,容易招致魑魅魍魎。”他堅持說,“請殿下入車。”

去年裴顯在京城的夏日深夜當街遇刺,對文鏡的刺激不小。他不能容忍姜鸞也可能遭受同樣的風險。

姜鸞惋惜地松開韁繩,入了東宮馬車。

今天的車當然不是平日裏出入京兆府的那輛簡樸馬車。公主出降的大日子,一言一行代表皇家的體面,她乘的是太仆寺準備的鎏金寶蓋駟駕大車。

才轉過一條長街,離皇宮還有過半的路程,大車竟然停下了。

“怎麽了?”姜鸞隔著布簾子問。

文鏡咳了聲,“殿下……裴中書在前頭等候。”

裴顯和姜鸞前後腳出了驃騎大將軍府,抄近路暗巷縱馬疾馳,提前了半刻鐘趕到長街盡頭,等著東宮馬車過來。

裴顯翻身下馬,走近寶頂駟駕馬車邊,卻不說話,往兩邊守衛的禁衛人群處掃過一眼。

文鏡尷尬地又咳了聲,揮了揮手,示意東宮禁衛退開二十步,讓裴中書和皇太女單獨說話。

裴顯滿意了。

他擡手撩起碧紗簾,往車裏看去。

姜鸞抱著團花錦布做成的大引枕,斜倚在寬大的車廂裏,濃長的睫毛半睜半闔,懶洋洋地地遞過來一瞥。

“宴席喝酒的時候四處找不到裴中書。現在都深更半夜了,裴中書倒自己過來了。何事尋本宮啊?”

裴顯鎮定應對,“夜裏京城魑魅魍魎出行,恐路上不安全,臣請護送殿下回宮。”

姜鸞噗嗤笑了。

她抱著大錦布枕換個姿勢,蜷進了軟座裏,

“不勞煩裴中書。馬車前後跟了幾十個禁衛,羽林衛中郎將文鏡親自跟車,萬無一失。多謝好意,夜深了,請回吧。”

裴顯不動。

站在車外,手撩著碧紗簾,一雙狹長的鳳眸轉過來睨她。

“還在生上次的氣?”夜深人靜,說話聲大了容易傳出去,裴顯壓低了嗓音,“是我的過錯。阿鸞怎樣才能不生氣?”

姜鸞湊近了些,手肘趴在車窗上瞧他。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裴中書居然會認錯。”

她今天在宴席上沒找著裴顯,帶來的半斤大金樽沒派上用場,其他人當然不敢灌她的酒,喝了幾杯謝氏自家釀的果子酒,好喝是好喝,缺了些烈酒的後勁。

趴在車窗邊,烏黑長發垂落肩頭,借著頭頂月色看下來,臉頰粉撲撲的,點了口脂的唇瓣晶瑩潤澤,眼神尚清亮,動作卻慵懶,像吃飽喝足懶得動彈的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