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京城的三堂會審還在繼續。

一樁謀害天子的大案, 牽扯出另一樁謀害先帝的舊案。三堂會審的幾位主審官員,日夜神色凝重。為了防止出紕漏,索性連宮門都不出了, 都宿在外值房裏。

這天,姜鸞由丁翦護送著, 路上低聲知會她,

“宮裏仔細篩了一遍, 當日潛入桂花林裏放下金盆的宮人, 已經抓獲了。是個年僅十五歲的小宮女, 姓葉。和她同住的宮女看她近日行蹤可疑,有一夜夢中囈語什麽‘奴婢忠心, 日月可鑒’,告發了她。”

姜鸞追問:“什麽來歷?才十五歲, 背後是不是有人教唆。”

“家世尋常的小宮人, 父母沒了, 兄嫂把她送進宮裏,從此斷了音信, 八歲起就在宮裏長大。過去曾經在椒房殿裏,負責幾處庭院的灑掃。因為她年紀小,差事輕省。後來謝娘娘搬去離宮,沒把她帶上。椒房殿換了顧娘娘, 為了節儉宮室用度, 裁撤了椒房殿裏的一半宮人,葉宮人被打發去禦花園灑掃,差事繁重了許多, 據說滿腹怨言。”

“她有沒有說圖謀?背後教唆的人呢。”

丁翦苦笑, “沒拘到活人。她同屋的宮人大半夜的跑去告發她, 被她察覺了。葉宮人留下一封遺書,一把剪刀把自己捅死在屋裏。等禁軍破門而入的時候,只看到滿地的血,人早沒氣了。遺書作為證據呈給了刑部。”

他復述了幾句遺書裏的原文,“遺書滿腹怨恨,倒也像是識字不多的宮女說的話。大意說,先帝和謝娘娘對她好,顧娘娘對她不好,她要為先帝的枉死討回公道。”

“什麽枉死?”姜鸞輕笑,“先帝是病逝。誰告訴的她先帝枉死?”

“死無對證,不管是受了誰的教唆,葉宮人背後的人已經無法追查了。但遺書上的那句先帝枉死,和徐公公的口供對上了。哎。”

丁翦長長地吐了口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個喊冤‘先帝枉死’,一個口供‘死因存疑’。

八月初十,延熙帝暴卒當夜的人證,除了大獄裏的徐公公,還有一個人證也在京城裏,但誰也不敢去問。

那個就是紫宸殿裏重病昏睡的端慶帝。

要不要往下查,如何結案,三堂會審的幾個主審官員進退兩難。

通往紫宸後殿的藤蔓長廊邊,崔中丞又來堵姜鸞了。

“殿下。”崔中丞最近的氣色不大好,深秋天氣幹燥,他嘴邊起了個大燎泡,滿嘴唇都是幹裂血皮。

“給個準信吧。這案子還如何追查,聖人那邊要不要問,如何地問。臣等束手無策,一切仰仗殿下的諭令。”

姜鸞知道他的意思。

徐公公說延熙帝死因存疑,意思就是暗示:不是病逝,極有可能被人加害。

當夜的人,延熙帝薨了,韓震龍死了,還在世的當事人只有兩個。一個是中書令裴顯,一個是端慶帝姜鶴望。

徐公公人就拘押在大理寺牢獄裏,他的口供並不難問,但誰也不敢繼續往下追問。

徐公公是個嚇破了膽的鵪鶉,萬一胡亂掰扯,供出了什麽要命的供詞……後面怎麽收場?

崔中丞堵了姜鸞幾次了。話裏話外,請她私下裏問一問聖人,揣摩著端慶帝的回復,他們也好決定結案的方向。

但姜鸞壓根不想問。

她並不在乎她那位性情酷厲、好大喜功的好長兄究竟是怎麽死的。

按她的想法,把徐公公放了,就按照原本的‘病逝’結案,不要再追究下去,一了百了。

但事情發展到如今,三堂會審的大案,不可能壓住動靜,朝堂上的官員們多多少少都聽說了。禦史台出了名的大炮仗,綽號‘章三本’的章禦史,已經摩拳擦掌,準備著上奏本要求徹查。

姜鸞站在紫宸殿外,和崔中丞談起了條件。

“要本宮去紫宸殿問聖人,可以。但本宮同樣有事情,想請崔中丞在政事堂裏說幾句話。”

崔中丞眼皮子一跳,“殿下說的……又是退兵令的事?”

姜鸞連著說了幾次了,要朝廷撤回九月中旬的發往邊境的退兵令。

說了三回,被政事堂駁了三回。

今天是第四回 了。

姜鸞不是輕易退讓的性子,她想要做的事,會反反復復地嘗試。一遍不行,換條路再試試,總要做成才好。

崔中丞不是堅定的主戰派。在他心裏,邊境大獲全勝,大聞朝獲得了空前大捷,突厥王庭已經在協商納貢,還往下打個什麽勁呢。

大聞朝疆域萬裏,他看不上突厥人連糧食都種不出的貧瘠的砂石荒漠地。

但如今京城的情形太棘手,三堂會審的主審官員們騎虎難下,兩害相較取其輕,他退讓了。

“臣應下了。”崔中丞咬著牙捋袖子,

“殿下等著政事堂的消息。臣這就去跟李相爭個不死不休。如今政事堂裏就只剩臣和李相兩個,等三五天吵不出結果,言官們紛紛聞風上奏,一摞奏本奏上聖人禦案時,就是殿下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