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見圭角

滿朝大臣, 都看著安國公跪在堂上,呆若木雞,全都不發一言。

季相眉毛皺起, 面如凝鐵, 但安國公這忠君愛國的調子起得太高, 一時倒不好駁斥,畢竟皇上再年少, 那也是天子,他不能朝上說出什麽讓政敵們抓住把柄的話。

所幸蕭偃臨朝聽政時一貫沉默寡言,按一貫行徑, 皇上應該會說請母後與內閣大臣們再議。

季相眉毛微微一松, 拱手向皇上行禮, 竟似真的請皇上說話一般。

內裏珠簾微微一動, 看起來像是孫太後也有些按捺不住了:“皇上少未更事……”

蕭偃卻忽然開口:“列位大臣忠君愛國,意見都很對,朕自弱齡登基, 唯皇太後撫育朕躬,劬勞日久,今為朕擇選淑女為後, 護佑扶持之心良苦,朕甚感動。”

孫太後不得不把話忍了回去, 畢竟皇上既然說了話,她總不能在朝堂眾目睽睽之下就駁回皇上的話,這更是白白送給內閣她後宮幹政的證據。

大臣們心下都想著, 小皇上很會說話嘛, 閣臣和太後,誰都不得罪, 誰都是為皇上好。

蕭偃卻又徐徐道:“只是適才朕聽皇叔的折子,如今海內寇賊肆虐,生靈塗炭,天上又降下瘟疫示警,此乃天子失德之兆,朕豈能不深自反省。若是依各位閣臣所言,從各地選送良家子入宮,大張旗鼓,則沿途滋擾百姓,驚動地方,資費甚大,只為朕一人後宮選秀,此舉勞民傷財,實乃昏君之行,朕不敢為。”

眾人一下閉了口,看小皇帝毫不猶豫將昏君往自己身上扣,季同貞只好出列跪下道:“此為臣等思慮不到,臣請罪。”

蕭偃溫聲道:“季相萬不可如此說,季相一片忠心為朕,朕自是知曉,只是朕尚且年少,親政之日尚未可期,猶且列位輔政大臣襄助,因此選秀一事,暫且擱置為宜。”

他語聲雖溫和,但語義卻十分堅決,引的又是大公至正的道理,甚至幹脆把親政和選秀聯系在了一起。季同貞無可反駁,總不可能說皇上這般想不對,皇上應當奢靡鋪張享樂昏庸,要說為天子體面著想,皇上那之前也說了大臣們太後們都對,好話歹話都被小皇帝一人說完了,竟無可辯駁,只好道:“皇上英明,臣遵旨。”

蕭偃又道:“承恩侯府孫氏貴女,賢淑恭順,秀毓名門,六行悉備,可堪為後,皇太後慈諭,朕當仰承,但朕尚年少,其余嬪妃人選,暫且不議。”

孫太後眉毛卻並未松下,蕭偃道:“如今國庫空虛,物力艱難,國用浩繁,朕當躬行節儉,為天下先,大婚典禮,且著禮部行六禮,不可鋪張奢靡。”

禮部尚書出來領諭:“臣遵旨!”

承恩侯也出列謝恩,一時只看殿堂上皇上寥寥幾語,竟已將立後一事定了,但承恩侯卻面上並無喜色,珠簾後也沉寂無言。

只有諸閣臣們的臉色們則更復雜許多,互相遞著眼色,上有太後,下有重臣,小皇帝仍然能夠說出這麽井井有條的話出來,若是太後教的這一篇話,難道安國公和靖海侯都已被承恩侯說動?但,難道孫太後真的願意皇帝大婚就親政?

這手裏的權力,真的舍得就這麽放出去,還是說太後只要孫家能再出一個皇後延續榮光就滿足了?閣臣們願意嗎?還有在外的端王,又是什麽意見?這個節骨眼上故意避出去,是否另有安排?

這朝廷,怕是又不安寧了呀。

諸事議畢,散朝而去,內閣重臣,九卿勛貴們恭送了皇太後和皇帝離開,這才紛紛低聲交談著離開宮室。

回到內殿,孫太後沉著臉,卻是坐在榻上,直接問蕭偃:“皇上今兒朝上這話,是誰教皇上說的?”

蕭偃似乎怔了怔,但仍然道:“是兒子自己想的,母後要立表姐為後,季相不許,兒子想著母後千金貴體,如何去與下臣爭執,倒失了體面,來日起居注上記上一筆,對母後這些年撫育護佑的功勞倒減了幾分,因此這話只能兒子來說,閣臣們也無話可說,如今六宮只待表姐正位中宮,且無其他宮妃,母後不滿意嗎?”

孫太後眸光極利,看著蕭偃神情,一瞬不瞬,又看了眼蕭偃身後站著垂手侍立著的何常安,眯了眯眼睛,終於勉強溫聲道:“自然是開心,只是今日想來是飲食不調,想是天氣原因,臟腑不安,腸胃不寧,因此身子不適,皇上今日知道在大臣跟前向著哀家,哀家心裏欣慰……你且下去歇息吧。叫何常安留下,哀家這裏有些養身的丸子,讓人挑了拿回去給皇上按時用,這用法瑣碎,須得細細盯著。”

何常安背上已透了一身冷汗,臀上之前受杖的地方又開始隱隱作疼。

蕭偃不以為意:“謝母後慈恩,那何大監就留著吧,朕先回去了。”

蕭偃起身辭了便回了宮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