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萬艷書 上冊》(15)

今朝意

冬日裏天道短,未至日落,天色已很暗了。白鳳叫在南邊梢間的起居室裏掌了燈擺上飯,遣開下人,著意陪詹盛言並頭痛飲了一陣。二人的情緒慢慢又活絡起來,正舌頭打結地談笑著,忽見涼春走進來。

白鳳咯咯地傻笑,一喝多,她就是這個模樣。“這幾天都不見你人,妹妹上哪兒快活去了?”

涼春和詹盛言行了個半禮,就向白鳳笑道:“姐姐,你喝糊塗了吧,馬侍郎帶我上西山了呀,我這剛進門,馬上聽見一樁大新聞。”

“哦,”白鳳又“嗤”一聲,“我懂了,你是來興師問罪的。你那徐尚書又被公爺給打了,叫你心疼了。過來,姐姐給你揉揉小胸脯,就原諒你這個莽姐夫吧。”

白鳳把涼春扯進懷抱裏揉捏,涼春笑著搡開她,“姐姐你也成個醉貓了。”她斜瞄著詹盛言,眉眼盈盈一笑,“我還要感謝公爺呢,若不是這頓打,徐大人就被九千歲派到貴州平叛去了,蠻荒之地,刀槍無眼,萬一有個好歹的。對了姐姐,你那跌打損傷藥還有沒有?給我一包,我去徐府看看。”

“你可真會心疼人!”外頭冷不防一聲,卻是溫雪。溫雪冷笑著,垂在鬢邊的一圈蓮池珠子也跟著她發出細密而清冷的笑聲,“好你,你就會騙我!之前還說巴不得徐鉆天死在貴州才好,背過臉卻這麽巴結那瘟豬。從西山回來也不先找我,倒急著一頭紮到徐府去。既這樣,以後就都別來找我。”

溫雪的話是對涼春而發,跺跺腳又要走。涼春回身一把拖住她,急得雀斑顆顆跳起,“我就怕你生氣,才不敢和你說嘛。這大年關的,總得找個墊底的冤桶[62]呀。等過了年,再求鳳姐姐讓九千歲派徐鉆天上戰場,死了活了我都不管。”

“錢哪裏弄不來?就非從那瘟豬身上想辦法?”

“你說得輕巧,我陪姓馬的在西山耗了好幾天,攏共才弄到手這個數,”涼春把小小的手掌撐開來比畫一下,“你最近也不好不壞的,咱倆加起來總還有兩三千的賬要搪過去。我也是為了你,你就不體諒體諒我?”

“倒成了我的不是?好好好,我的賬不勞你操心,你自管弄你的錢去。你不是要去尚書府看病人嗎?這便去吧,也用不著拿什麽藥,你就是徐鉆天的開胸順氣丸,一丸下去就好了病。”

“你犯什麽邪?當著人也這麽不給我留臉。成,去就去,我這就去給人開胸順氣去!”

“你?你去你去!”

……

兩個人一句頂一句,竟自爭執著出去了,倒把詹盛言看了個不知所以。“這兩個小妮子鬧的是哪一出?缺錢嗎?我這兒有,給,拿著,別走啊,拿著,讓她們拿著!”

他搖搖晃晃地立起,一把打腰間揪下他那紫襜絲、珍珠襻的錢袋來回搖晃,卻被白鳳從旁攔下,“你收起來吧。”

“不是,春妹妹原是你我的大媒,她有急,咱們自該伸把手。”

“那兩個癡妮子不是錢的事兒,是情的事兒。總之沒你的事兒。”

“她們倆有什麽情?”

“就許你心中有情,不許別人有情?”

“你……你又提……”

“好好好,我不提了。你把錢裝好,我這兒原就愛丟東西,別瞎放……”

白鳳把錢袋往詹盛言的腰帶上塞回,兩個人卻都是醉眼蒙眬,一錯手,那錢袋就軟軟落去了桌下一角。

“憨奴!”白鳳歪身坐倒,哼了聲,“憨奴,沒酒了,再燙一壺來。”

過了一會兒,憨奴就送進了酒來,仿似怕兩人又會打起來一般,先是稍懷

擔憂地向白鳳與詹盛言的臉上輪流一望,而後就顯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來,還咕噥了一句:“下午打牌就在喝,晚一點兒還要去唐閣老府上接著喝,這會子還這麽喝!姑娘該勸勸二爺才是,自己怎麽還提頭兒鬧酒?”

白鳳滿滿斟了一杯,笑眯眯地就往詹盛言嘴邊送過去,“死丫頭少廢話。二爺愛喝就只管喝,蔣文淑有好酒,我白鳳就沒有不成?來吧我一個人的盛二爺,我也會唱,我給你唱著,你慢慢喝。”說完,她果然就曼聲唱起了小曲,“盞落歸台,小覺的兩朵桃花上臉來。深謝君相待,多謝君相愛。咍,擎尊奉多才,量如滄海。滿飲一杯,暫把愁解懷,正是樂意忘憂須放懷……”

詹盛言就著佳人的歌聲與玉手飲下了美酒。流入口內的辛辣和麻木,令他感激得想下跪。

外間的小閣樓裏,被囚困在其中的書影也看見了這一幕——夢境所造的幻象中,她看見詹叔叔坐在白鳳的身旁,而他們的面前則擺放著一桌豐盛的酒宴。書影放聲尖叫,叫得桌上的杯盤一只接一只地炸開。白鳳也氣憤地尖叫,扯住了詹盛言,他卻一把掙開,一徑奔上樓,如同第一次救下她那樣,他把書影合抱在懷裏。書影直凝著她的詹叔叔的面龐,見到了久違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