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萬艷書 貳 上冊》(19)(第3/4頁)

回憶似豐厚的油井,只鑿開一個口,就有摁也摁不住的黑暗噴湧……娘也責怪她,為什麽要單獨和哥哥姐姐出門?小女孩蜷縮在床尾,體內的寒氣讓她不停地咳嗽。娘沒好氣地說,別以為你裝病我就會心疼你!女孩子大了些,懂得了“婊子”的意思——她的哥哥姐姐們就這麽稱呼她的娘,女孩和他們狠狠幹了一架,結果娘被太太叫去訓斥了一頓。娘回來後哀哀戚戚地說,我就不該生你!爹呢,提著他那柄大刀,滿嘴酒氣地沖進來,老子一刀劈死你個小娘皮!

……

佛兒感到一陣陣窒息,她攥拳在胸口處用力砸了兩下,肺部才再一次鼓動起來。萬漪早已一把握住她的手,眼淚噼噼啪啪,墜地有聲,“我以為我的命已經夠苦了,誰能想到你竟……唉!”

佛兒抓住她聲聲抽噎當中的縫隙,哭訴了起來:“我的心,就是那時候硬起來的。畢竟我連自己的哥哥姐姐都不敢親近、不敢相信,又怎可能跟一個外人好好相處呢?可總算天不絕我,叫我碰上了姐姐你。我的心就是一塊鐵,姐姐你一天烘軟一小片,到今兒,我也有了顆人心了。只求姐姐你忘了前茬兒,別再把我當不知事的渾人待,把我當妹妹待吧,時時地教導我,我願承受姐姐的一切打罵教訓……”

萬漪面嫩又心慈,怎禁得住佛兒這樣一個強橫之人在她面前做小伏低,忙應承不叠道:“過去的都不談了,佛兒,好妹妹,只要你願意信姐姐,我一定好好看顧你,絕不會比對影兒差半分。第一天我就說了,我自家裏有兩個妹子,可再也疼愛不著了,我就把你們倆看成我親妹妹……”

她先哭得個止不住,佛兒索性也隨著她痛痛快快地哭起來,哭得心肝顫動、情感奔瀉,但在好高的高處,卻有另外一個佛兒露出了冰涼鄙夷的微笑。這就夠了嗎?屁大的小事就足以交換到你這個蠢女人的真感情了嗎?我還什麽都沒開始說呢……你以為我和你一樣,賣弄悲慘的過往只為了示弱乞憐、嘩眾取寵?你以為你看到的是一只向你翻開肚皮的流浪貓,待我撲向你那天,你再看。

我受過的每一分苦都要物有所值,我獻給你的每一分弱小和醜態,將來也都要加倍收回。

鉤辀格磔的鳥兒鳴叫著,晴燦的陽光伴著那一聲聲,漸漸地黯淡。

“哪個是白萬漪?出來!”

萬漪與佛兒對哭了小半日,正執手凝噎,陡聽得震耳如炮仗的一聲吼,響徹了墻內墻外。

萬漪驚疑不定,正沒個理會處,佛兒一把挽住她的胳膊,“怎麽了這是?走姐姐,我陪你出去看看!”

一群人正在大門外和護院們推搡拉扯,而在張口詢問前,佛兒業已對事由一清二楚。其實是唐席摸清了萬漪父母的底細後,就派人引動其父嗜賭的惡習,又唆使賭場前來找萬漪討賭債。此舉為的是:假如佛兒無法單憑三寸不爛之舌賺取萬漪的原諒,那就再以此為引子,讓她為萬漪“挺身而出”。

佛兒這時雖已順利取信於萬漪,但也犯不著浪費加固信任的好機會,於是就扯起嗓子同那幫人對罵了起來。

那邊喊著:“父債女償,天經地義!”

她就在這頭高叫:“哪兒來的父女?斷頭兒的賣身契可不認!不服,就官廳見!”

“你是誰?你就是白萬漪?”

“我是誰,你花錢打茶圍,自然有人給你報花名。看你那窮酸相,問得起姑奶奶的名字嗎?”

“操你個小婊子!”

“操我的可都是世子、尚書,你呀,下輩子吧!這輩子你只配給操我的男人端水洗膫子!”

……

萬漪嚇得一個勁拽她,“你別吵了,他們不講理的。這是我的事兒,你別為我惹麻煩。”

佛兒拍拍她手背,“姐姐你這老好人哪兒會罵街呀?交給我。這陣子不把他們罵走,一會兒這些個臭魚爛蝦保險得騷擾你客人,把你的生意全攪黃,你別管,讓我來——你,說什麽哪?你個兔蛋再說一句試試?”

有護院們攔擋,討債的那方雖人多勢眾,卻也不能沖進來撒野。況且佛兒心照他們原就是配合自己做戲來的,因此只管一味地放膽痛罵,從人家的十八代祖宗一直關懷到滴答孫子,百來句叫罵沒一句重樣,氣死人不償命。

又罵了一陣,休班的幾個護院也被驚動,抄起了家夥便待動手。討債的那夥人就坡下驢,罵罵咧咧地退走了。佛兒看萬漪驚魂未定,遂對她著意寬慰一番。萬漪愈加承情,竟將兩年以來所受的種種怠慢欺侮都揭過不提,對這個“妹妹”全心相就,反而記掛起佛兒的安危來。

“傻佛兒,你為了我得罪這班人,以後出入可千萬當心。你沒聽見過呀,前幾年有個班子姑娘和放債的結了仇,有天出夜局,臉都被人拿刀子刻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