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萬艷書 貳 下冊》(1)(第2/4頁)

“那,還能再拖多久?”

“要做最壞的打算了。據我推測,最遲遲不過明年年初吧。”

“再怎麽著也不至於那麽快……”

“就是那麽快。多少人、多少年才造得出一艘像樣的大船,可哪天漏一個口子、來一場風災,一眨眼就沉了,所有人都得跟著葬身海底。就是這麽快。”柳承宗掏出了他時刻不離身的鼻煙壺來,拿手指盤弄了兩下,“對了,那個白家班的姑娘——”

柳夢齋一下子提心吊膽,他自知這一次得罪唐文起是大錯特錯之舉,無論如何,把處於那樣地位的一個人變成留門的敵人實在是太危險,也太不明智了,因此他生怕父親一怒之下怪罪於萬漪。而一旦父親裁定有人該受到懲罰,那就絕不會聽取借口,也絕不會施舍憐憫。柳夢齋正盤算著如何通過談判、祈求,甚至是威脅,以逼迫父親改變主意時,卻不料竟聽到父親以極其平白的口吻道:“男人真能碰上個願叫自個兒掏心的女人也不易,多處處吧,好好和你的心上人過一段開懷的日子,回頭也有個念想,不留遺憾。行了,你去吧。”

就在這一霎,柳夢齋感到父親老了。誠然,老爺子依舊相貌英武,體力過人,當他走入一個陌生的房間,他輕易就喚起人們的敬畏之心,但父親還是不一樣了——他的心腸變軟了,那些他以前只會給予鄙視和咒罵的一切,他如今施以罕見的同情心。柳夢齋懷疑,假如再早上個幾年,父親也許會直接派人殺掉萬漪以絕後患,再告訴因痛苦而發瘋的兒子說,這是必須要做的事。從小到大,柳夢齋都在期望著一位更溫和、更慈愛的父親,能夠理解自己、包容自己,但當他真正面對這一位春風化雨的睿智老人時,他卻有些懷念那不近人情的獨裁者。

就這樣,盡管犯了有史以來最荒謬的錯誤,他卻既沒挨罵,也沒挨打,完好無損地從父親那裏離開。柳夢齋回首望向蒼涼獨坐的老父,恍惚裏,聽見銀冷的波浪在一口口吞噬掉高高的屋梁。

盡管心神交瘁,他依舊把父親的囑托反復思忖了幾番,而後他親手拾掇出三五只箱籠,叫人擡去了懷雅堂萬漪那裏。

柳夢齋走入之際,萬漪正對鏡梳妝。她一見,只當他又送她些什麽,便一笑道:“這什麽?怎麽這麽多!馬嫂子,你們到外頭替我買幾包栗子糖去,我一會兒再梳頭。”

待臥房只剩下他們倆,她就奔入他懷抱,捧起他的臉孔,啜向他嘴唇。眨眼間,他們彼此都需要更多。

這裏是妓院,不過是最上等的妓院,白晝宣淫依舊被視為禁忌,因此他和她都壓抑著一聲不出。

萬漪騎去他身上,擺蕩著腰肢。她苦練過如何向男人奉獻愉悅,但他,他要的是她身體裏的愛,既要她出於愛的奉獻,也要她愛的需索。所以她肆無忌憚地需索他,她的愛在喉嚨和胸腔裏脹大,像破開的海洋,洶湧而又柔緩地向他沖刷而去。

他的神魂被沖起在軀殼之上,是海面的浮沫,將散未散。他難耐地發出了一聲低吟,將她收攏進懷中。

他有過太多,但這依然是他有過的最好的。在另一具身體裏,他找到的不只是身體。當他進入時,他抵達的是另外一個終點。

在那裏,他連接、他消散、他回歸,最後他被她汗絲絲的肉身穩穩地接住,她眼睛裏的神情令他忍不住親吻她,而她的舌尖則又令他回憶起剛剛結束的雲癡雨殢,於是他又和她做了一次。

哪怕初入歡場時,柳夢齋也未曾有過這般縱欲的時刻,但他分明真切地感到,事後他並沒有被挖空——好像和其他那些女郎那樣,他總是被她填滿。

他抱她在胸前,嗅著她頭發裏恬淡的香氣。她撐起身望他,“哥哥?”

“你說。”

然而萬漪生怕自己開口就說錯話。她稍做猶豫,先擺出一副無謂的笑臉來,“沒什麽,就想起個好笑的。昨兒夜裏來了個打茶圍的生客,我攏共沒和他說兩句話,就給了個三閃一送,人家倒開了五十兩的盤錢,簡直是個千年難遇的瘟生。好死不死被媽媽曉得了,就叫我一定要巴結好他,煩透了,這人晚上再來可怎麽辦……”

柳夢齋起初還略覺奇怪,萬漪素來體貼他的小心眼,但只他不問,她從不講這些醋事來煩擾他,卻為何突然間一改常態?不過旋即他就明白了過來,輕聲截斷她道:“小螞蟻,和我不用兜圈子,你到底想說什麽?”

他盯住她,她的眼神跳動著,一下下地啄著他,“哥哥,我怕會有第二個唐文起。”

“所以呢?”

她沒答他,卻反問了一句道:“哥哥,你一直沒納妾,是老爺子不許,還是家裏頭夫人不高興?”

“這種事兒,老爺子不會管我,夫人管不住我,是我自己不願納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