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萬艷書 貳 下冊》(9)(第3/8頁)

“拗?她敢怎麽拗?她就拗到和狗一樣嘴裏長牙,我也掰斷她的牙!”

“行了行了,媽媽就不怕氣壞,可老站在這風地裏,也得凍壞啊。走,我那兒客人散了,媽媽上我房裏喝盅茶暖暖身,祁尚書給我捎了包難得的好茶,一起品品……”

她一廂哄著貓兒姑,一廂就丟給了萬漪一個眼神,叫她偷空走開。佛兒知道萬漪會為此而感激自己的,她也確定自己將從對方的感激裏賺取高額的回報。

萬漪根本不知自己怎麽度過的這一夜,她在床上昏昏沉沉地摟抱著金元寶,淚流個不停。狗兒入睡後不停地做夢,它在夢裏激動地奔跑,又因主人的呵斥而委屈地嗚咽著。

萬漪把臉偎住它熱烘烘的皮毛,終於在不知不覺間睡過去。她掉到了一個空蕩蕩的世界裏,這個世界裏萬物粉碎,只剩下他們倆:一個再也無家可歸的女人,和一條喪家犬。

並不算太久前,萬漪就由前四金剛之一白鳳的遭遇中見識過,什麽叫“墻倒眾人推”。而很快,她發現自己變身為那面墻。

謠言的出處已無從根究,但到處都開始有人說,懷雅堂的白萬漪是白虎星,柳家公子沾惹了她,才會倒運敗家,“嘖嘖,一個人帶倒了一座留門,你說說這煞氣,可了得嗎?哪個男人不要命,敢嘗這個鮮?”

萬漪盡管想到了是宿敵蔣文淑在趁機大發詆毀,卻也不敢去討個公道,連對質一句也沒膽量。只因她本身就迷信甚重,竟也對這無稽之談半信半疑,唯恐是自己坑害了愛人。她滿心憂思,滿腹焦慮,再添上深深的自責之情,長日裏茶飯不思,枯坐流淚,人一下瘦了,眼窩凹下去好深,那股水豆腐似的盈潤之氣大不如前。哪怕上了席面,她也總哭喪著一張臉,常常答非所問,接連開罪了好幾撥客人。而萬漪最初走紅就難以服眾,在花國中根基不穩,一見她落難,一幹大小倌人們紛紛張牙舞爪地跳出來,不管當面或背後,都對萬漪極盡奚落挖苦之能事,甚至還把“牢飯”這不雅的諢號再度提起。“柳大少也糊塗,送上門的牢飯當然是不吃白不吃,可出來了還繼續吃牢飯,擺明了不吉利,這不,愛吃牢飯,索性讓他吃個夠。”

“白虎”“重煞”“牢飯”等惡名纏身,如此一來,哪裏還有生意可做?貓兒姑急得直跳腳,就連馬嫂子一幹服侍的人也因少了賞錢,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說起話夾槍帶棒。萬漪心知肚明,卻打不起精神來計較。她僅有的振作一些、清醒一些的時刻,就是回到佛兒身邊時。她不停追問她:“蕭老板那邊有沒有消息?馬大人怎麽說?詔獄裏頭情形如何?……”

每一次她都哭哭啼啼,佛兒自然是老大不耐煩,但無奈蕭懶童曾很明確地暗示她,在唐、柳兩派決出最終的勝負前,萬漪絕不可脫離掌控。為此佛兒也只得捺下性子,拿些不疼不癢的話來敷衍。萬漪卻度日如年,她四處找柳夢齋那班酒肉朋友們去打聽消息,卻一概吃了閉門羹,想要去“探監”,鎮撫司的詔獄卻遠非刑部的火房可比,怎容她來去自由?門還沒摸著,就差點兒和金元寶一起被番役們當街毆打。

“再他媽來這兒轉悠,辦你一個擾亂治安的罪名!”

他們一人一狗失魂落魄地回了懷雅堂,才走到外廳,便見一夥人“嗡”地擁過來,“萬漪姑娘回來了!回來了!”

萬漪一驚,雖只十來天,她卻覺久已不見這份前呼後擁的熱鬧,定睛一看,方認出這些人都是商鋪的老板和夥計,有綢緞莊的、金銀樓的、首飾店的、車馬鋪的,還有大飯莊的……一人手裏拿著一個賬簿,爭相朝她捧過來,七嘴八舌地說著。

萬漪兩耳裏嗡嗡作響,但也聽懂了,他們都是來收取欠款的。之前她隨柳夢齋一起往各處消遣,一概費用都是掛賬,他有時要結現,老板們都不讓,“別呀,大爺,要是哪裏不合大爺和姑娘的心意,說出來我們改就是!這離三節還遠著,您提什麽結賬?”死擋活攔,生怕他們就此不再光顧似的。然而此一時彼一時,柳家被查抄,這些生意人都怕柳夢齋的掛賬作廢,再加上又聽說他那情婦白萬漪的生意最近也一落千丈,所以誰也不敢落於人後,生怕晚到一步,萬漪就要被其他債主榨幹,竟一齊跑來要結清賬目。

好多天以來,除了震驚與悲痛,萬漪幾乎沒再感受過其他的情緒。不過這一刻,她分明覺出了在血管裏汩汩沸騰的羞怒。她兩頰被燒得通紅,渾身發抖地說:“什麽意思?這罪名還沒下呢,你們就都斷定大爺沒得救了嗎?好,好,好得很。你們挨個把賬本拿來,我和你們結,和你們結得一幹二凈。等大爺出來,你們誰也休想再巴結他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