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中原,會川府,宣郡。

這是一座位於鏡城以南的小城市,地處中原西南角,卻連通著中原、南境和西域,商賈往來、交通便利。

夕陽西下,小城裏用碎石黏連鋪砌的街道上灑滿了落日余暉。街道盡頭是間熱鬧的面館,滿頭大汗的店小二雙手托著飄香四溢的大湯碗、忙不叠地穿梭在店中。店外的空地上,也支滿了臨時加的小木桌。

這間面館的豚骨手工面澆頭很足,湯也是徹夜熬制的骨頭湯,大塊的豬肉耙而不爛,面條都是當天手工的,新鮮勁道,泡久了也不見坨,加上時鮮的嫩綠小菜,可謂色香味俱全。

加上面館的位置好,就在城門口,從來都是一座難求、裏裏外外擠滿了人。

今夜天涼,日落後更見風勁,烏雲匯聚眼瞧著就要落雨。不少商人眼見下雨不好趕路,便有心在店裏稍避避再走,吃面的時間便比往日要久上一些。

如此,店外排隊的人等久了,忽然有個小嬰兒“哇”地大哭起來,抱著他的是個漢子,孩子一哭就手忙腳亂的,那模樣看上去也不大會哄孩子,動作都別扭得很。

附近的幾個人見孩子哭了,多以為是孩子餓了,頭幾個排隊的客商也好心,便讓這帶著孩子的人先吃。店內沒有位置,店小二便將他們安排在了門口的一張臨時小木桌上。

那木桌正巧就在面館架起的一溜紅燈籠下,燈籠下頭還有另外一桌。那桌坐著一個留著八字胡的大叔,還有一個纏著頭巾的大高個。雖說西域風沙大,許多西域的女子都喜歡將滿頭秀發和一半臉藏在頭紗、頭巾裏,但“她”的個子未免太高、身量也寬大,且那一頭長長的金卷發十分蓬松,頭巾怎麽也蓋不全。

“她”坐在燈下的陰影裏,旁人一時也看不清臉,只當是個身形魁梧的異域女子罷了。

八字胡的大叔倒是個熱心人,見小嬰兒哭得慘烈,便主動起身替那男人拉了拉桌邊的條凳。結果那漢子卻被嚇了一跳,有些緊張而防備地看向他。

大叔愣了愣,漢子也尷尬,半晌後才訥訥開口道謝,聽口音倒不像本地人。

那八字胡大叔沒在意,只笑著擺擺手,倒是幾個還在排隊的客商嫌棄小孩哭鬧,追著漢子問了幾句,“你個大男人怎麽好帶著個孩子亂跑,小孩子最餓不起了,哭成這樣,多半是餓了,孩兒他娘呢?”

漢子面色尷尬,支支吾吾說不出什麽來,勉強從懷中又摸出點碎銀子塞給小二,請他去煮一碗面糊糊來,見幾個客商追問,他便小聲解釋,說孩子的母親死在老家了。

客商們聽他這樣說,也不好再追問下去,小二也點點頭答應。

等面糊來了,眾人便以為這事兒了了,再沒盯著漢子瞧。漢子東張西望一番後,竟趁周圍人不注意,從袖中翻出一點子粉末來,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撒入了面糊中。

結果他才端起碗,還沒喂給小孩子吃,手腕就被旁邊那個高個兒“異域女子”給捉住,這姑娘的力道大得嚇人,當場就疼得漢子摔了手中碗、藏在袖中的白色粉末也灑了滿地。

八字胡大叔一看那粉末,臉上的笑容瞬間沒了,他瞪著漢子:“你是人牙子!”

漢子也慌了,眼看事情敗露,便狠心將懷中的小嬰兒往空中一拋,趁機推了那“異域女子”一把脫逃。熟料,他才跑出去沒幾步,就覺得耳後生風、後心被人狠狠地踹了一大腳。

他五官扭曲地趴在地上,只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移了位,一回頭見那“異域女子”已抱著孩子追來,漢子像是見到了地獄閻羅一般,爬起來還想跑,結果卻被幾個追上來的鏢師給摁倒。

店小二也機靈,見機不對就往州府上報了官。

那救人的“異域女子”見人牙子被抓住,便轉過身來回面館,將懷中的嬰兒遞給一個在吃面的婦人。那婦人原本笑盈盈的接孩子,口裏一邊哄著“小可憐”,一邊想要稱贊這見義勇為的女子幾句,結果一擡頭,卻對上一雙碧綠色的眼睛。

“呀——!”她驚呼了一聲,雖然色目人在西域很常見,但她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麽漂亮的綠色瞳孔,像是盛放在上品絲綢之中的綠寶石一樣。

那“異域女子”沖她粲然一笑,明明已經日落,婦人卻仿佛看見了金色的太陽。她愣了愣,那八字胡卻上來塞給她不少銀兩,然後抓著那“異域女子”飛快地離開了面館。

等店小二帶著官差來時,這兩人早不見了蹤影,眾人想西域商隊中女子多彪悍勇猛,也就沒有多想。

結果城外樹林中,八字胡的大叔卻一改之前的和善從容,他惱火地伸手就揪身邊人的耳朵:“小祖宗!叫你逞能!若是叫這些中原人發現了怎麽辦?!”

那“異域女子”被他拎得低下了頭,卻只是吐了吐舌頭,嘰裏咕嚕沖大叔說了幾句。“她”的聲音低沉好聽,卻絕不是女子的聲線——原來頭巾之下,是個金發的異域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