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船只到達蠻國首都這日,曙色熹微。

天剛蒙蒙亮,淩冽便被外頭的山呼海嘯吵醒。

揉了揉惺忪睡眼,淩冽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才披著外衫坐起身來。借著元宵放在床邊方便他行動的圓凳,淩冽來到窗邊,擡手用杆支起窗扇。

夏日的風卷著蒲月蠻國的花瓣,撲了淩冽滿面,漫天花雨中,淩冽瞧見了披重甲、持長|矛,數以萬計的蠻國士兵:他們二十人為一組,橫五豎四地列成了一個個小方塊兒,濟濟蹌蹌地列在了渡口前的一片開闊平原上。

這些士兵的個頭都差不多,項上掛著華美繁復的銀飾,臉上塗著油彩,他們以手中長|矛配合踏步,在震天兵戈聲中,齊齊山呼——“華泰姆、依阿度!”

不知名的粉色花瓣墜到了淩冽的鼻尖上,鬧得他鼻腔發癢,被迫收回手去撓的同時,窗扇應聲而落。

他沒想到,南境蠻國,兵力竟也能如此雄厚。

念及外戚結黨、閹黨專權的朝堂,淩冽嘴中暗自發苦,枉中原人自詡上國,卻坐井觀天、固步自封,難怪前世國滅,有這苗疆的一份兒功。

窗口這點動靜還是驚動了值夜的元宵,小管事擦了擦口水,忙穿上衣服掌燈而來,見淩冽赤足坐在窗邊,他嚇了一跳,立刻扯過鋪在腳踏上的熊皮褥子,“寒從腳下生,王爺您怎麽這般不顧惜自己?!”

淩冽好笑地看他一眼,“行了,去打水,幫我更衣。”

雖是蠻國備好的正式歡迎盛典,但淩冽沒選那套艷俗的正紅色吉服,而是擇了套雲山藍地銀繡錦袍並白紗縠裼衣,高束長發、簪玉戴冠。

這是北寧王較正式的一套禮服,為京中司制坊所制,所用的雲山藍與苗疆藍染色近。

可惜淩冽那一架紫檀木輪椅已在靈虛渡暗礁上撞碎,此行船只遊走在蠻國和中原邊境,蠻國少有此物,而邊境因戰亂木工難尋。王府守衛探訪多日一無所獲,不得已,只能拆了馬車輪子加圈椅暫且拼了一個代步。

代用的自比不上原先定制的那把,淩冽其實坐不慣,高大的馬車輪子也不太方便他自己行動。但和親至此,總不能失了皇家體面,淩冽穿好禮服後,就端正地坐到了那張圈椅上。

聽得木輪轉動,一早候在甲板上的小蠻王回頭。

逆著初升的紅日,淩冽瞧見高大的小蠻王背著手,側身這角度恰好能露出他橫闊胸膛上的飽滿肌肉,而那纖細結實的窄腰與修長的雙腿,則線條流暢地勾勒出一幅凹凸有致的剪影。

這剪影身邊,還趴著一只吊睛白額猛虎。

淩冽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神秘和野性。

逆光讓淩冽看不清,相反,小蠻王回頭卻真真切切地看清了身處於一片紅霞中的北寧王。他的這位漂亮哥哥,當真如同被披上了紅紗的新嫁娘、隨著輪椅轉動,掀開層層紗幔、款款步步向他而來——

此刻,小蠻王無比慶幸自己站在日光的陰影裏,否則他臉上的貪婪定然無所遁形。

站在他身後的八字胡大叔倒是直接開口,由衷地贊嘆道:“王爺風姿玉骨,穿什麽都好看,只怕我們蠻國最美的聖女阿曼莎都要自嘆弗如。”

淩冽聽了,只是不以為意地搖搖頭。

元宵卻美滋滋地應了,“那當然,我家王爺可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他說完,又後知後覺地想到什麽、皺起眉頭,“呸呸呸!你才美人!不許拿我家王爺跟姑娘比!”

大叔一愣,被他的反應逗樂,卻還是忍笑沖淩冽一揖,道:“說者無心,王爺莫怪。”

淩冽擺手,表示自己並不在意,只上前與小蠻王並肩立在船頭。

他出現後,渡口平原上的山呼頓了頓,而後那些士兵用更高亢、嘹亮的聲音整齊地歡呼起來,如驚雷炸響在淩冽耳畔,說的是:“華邑姆、依阿度。”

小蠻王滿意地掃過自己整肅的部隊,然後才與淩冽前後下船。士兵們也歇了山呼雁行退去,露出雪山之下,蠻國首都鶴拓城原本的模樣:

沒有護城河,亦沒有巍峨殿宇,只有成片高矮錯落的茂密雨林。

淩冽極目遠眺,目光所至處皆是深淺不一的綠,像神明鋪展在大地上的碧翠絨毯。

聽聞南境土壤珍貴,能叫這裏的樹木獨樹成林。望著遠處高約二十余丈、錯落垂下氣根又能同藤蔓一起編織綠錦的榕樹群,今日,淩冽算是見識了。

小蠻王同他的猛虎走在前面,王府守衛和元宵護著淩冽緊隨其後。

結果在那片平原之後,鶴拓城的入口處卻有一大片咕咚冒著泡泡的漆黑沼澤,沼澤上枯木橫生、瘴氣遍布,倒是同京中畫本上描繪的“荒蕪蠻國”差不多。

小蠻王站在沼澤地邊兒上,看著淩冽欲言又止。最終,他那漂亮的綠眸中閃過一抹異色,沒再多言,只一笑、蹲下身來同那猛虎說了幾句苗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