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次日清晨, 淩冽醒來的時候, 元宵正捧著一只盛滿熱水的銅盆進門。

明亮的晨光將滿地的白色牦牛皮曬得蓬松,淩冽撐著自己坐起來、還沒開口,元宵就“咚”地一聲放下銅盆跑過來嚷嚷開了——

“王爺您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頭痛不痛?我去請孫太醫——!”

他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堆,淩冽無奈擡手彈了他一下, “還這般聒噪……”

元宵“唔”了一聲, 憨笑著撓撓頭,先端熱水伺候淩冽洗漱。

淩冽輕揉額角, 昨夜的記憶時斷時續,腦海中的畫面也模模糊糊, 像隔著一層朦朧的窗戶紙。他只記著自己想喝水,然後小蠻王不知怎地進來了, 而後他就被抱上了床。

再往後,他就想不太起來, 只覺得自己似乎執拗地在追尋一枚璀璨而水色極亮的綠寶石。

趁元宵在衣箱裏翻找新衣服, 淩冽偷偷掀開被子瞧了瞧:身|下的床鋪完好如新, 他自己身上也幹幹凈凈。剛才起身也沒覺出一點兒不適, 而且明明宿醉,頭卻一點兒也不痛, 反而還安眠了一整夜。

淩冽微微皺眉, 總不至於那些荒唐鮮恥的畫面都是他臆想的吧?

猶疑間, 淩冽擡頭問,“昨夜你去哪兒了?”

不問還好,元宵一聽這個就小臉慘白, 他皺了皺小鼻子,聲音悶悶的,“我、我去尋孫太醫, 結果外面林子太黑,我還沒走兩步,手裏的燈就滅了——”

原來昨夜元宵跑出去得急,身上沒帶打火石,燈滅之後黑黢黢的樹林恐怖異常:尤其是那些被藤蔓覆蓋的樹杈,在寒風之下搖搖擺擺,怎麽看怎麽像殊形詭狀的怪物。

元宵膽小,白著臉起身扶住樹幹,驚魂甫定,手背上就忽然傳來一陣濕涼的觸感。

元宵一開始沒多想,只當是吸飽了水的藤蔓,可一轉頭就和一雙藍色三角豎瞳對上,一條粉嫩分叉的舌頭還沖著他發出“嘶嘶”之聲——

“……”

元宵慘叫一聲,瘋狂地朝前跑。

而那條小蛇也明顯被元宵嚇了一跳,整個從樹上跌落在地,委屈而懵懂地偏偏頭。

元宵被嚇壞了,一連跑出去好幾裏地才停下。

可停下之後他就傻了眼,附近的林子茂密而陌生,迷宮似的找不見出口。而且,此境雖也是一片榕樹林,但林中藤蔓明顯比外面多、樹幹也更粗壯,元宵瞧著樹幹上垂下的一條條黑影,只覺得都是會吃人的毒蛇。

他勉強自己走了一段路,最終原地一蹲、大哭出聲——

也不知哭了多久,他抹淚時才想起八字胡大叔給他的哨子,小管事急忙將哨子拿出來吹響,可他所在的位置其實是離殿閣五、六裏遠的密林,大叔根本聽不見他的哨聲。

元宵左等右等,陰風陣陣也沒盼來半個人。

小管事心裏又怕又委屈,眼淚大顆大顆止不住地往下掉。

……

淩冽聽到這裏,忍不住擔心地看了元宵一眼——南境地勢比中原高上許多,這裏晝夜間溫差極大,不用等毒蛇猛獸出現,小管事極可能先被凍死。

“那你之後……”

“呃……”元宵想起自己最後得救的經歷,臉色一陣青白,卻還是乖乖答道:“是、是他們蠻國的五聖使找到我,將我、將我送回來的。”

淩冽沒多想,松了一口氣,“嗯,你運氣好。”

元宵想了想,最終選擇不告訴王爺那條恐怖大蛇的事。

“那……之後呢?”

元宵露出一副為難的表情。

最終還是在淩冽的催促下,道出了實情:他回來時,屋內只得淩冽一人。

南屋的一切收拾得很妥帖:門前灑滿了橘黃色的望江南,進門後的桌上放著透明的琉璃盞,下用矮燭溫著,裏面泡著的花草明顯經過精心挑選,色澤明亮,香甜撲鼻。

輪椅被推到一邊,床旁放上了方便淩冽移動的圓凳,床帷附近懸掛著好幾個安眠香囊。而淩冽的所有衣衫都被整整齊齊地掛到了遠處的木施上,從外頭的裼衣到裏面的藍地錦袍,沒一件錯了順序。

就連淩冽的黑色長靴,都被整整齊齊地順到了一邊,鋪著柔軟狐裘的腳踏上,放著的是一雙外飾玉珠、絲帛為地的彩繡睡鞋。

元宵自忖他親自收拾,也不會比這更好。

細細說完這些,小管事心裏多少有些幽怨,他偷瞄著淩冽,好擔心他家王爺被這個會來事兒的黑皮小狐狸精勾了魂去——

淩冽頗有幾分意外,看看房內精巧的布置,他稍松了口氣:還好,小蠻子總算知輕重,沒做出什麽蕩檢逾閑的事。

心情放松,淩冽臉上的線條也柔和,他見遠處的那只琉璃盞裏花草茶色澤鮮亮,肚子倒真有幾分餓了。他讓元宵將他扶到桌邊,坐下後淩冽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抿了一口。

溫了整夜的花草茶不見味苦,反而有種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