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有定國公尹元坐鎮, 各地觀望的武將們也終於統一站到了淩冽一邊。

他們自然有保家衛國的決心, 但從前礙於皇權、耽於父母親眷,總不能沖冠一怒,自己酣暢淋漓打仗了,再不管族人親人的安危——

此戰告捷便罷, 若不成, 將來社稷安定、小皇帝秋後算賬,史上, 可多得是“飛鳥盡、良弓藏,敵國死、謀臣亡”的慘事。

原先, 他們還對北寧王心存懷疑。

一則聽聞這位王爺在北戎山中殘了雙腿,二則他屈辱和親、身後帶的是蠻國軍隊, 即便曾經的北寧王戰功赫赫,他們多少還是存了幾分別扭。

可蜀中太白山、秦州淮河畔, 他們多多少少都聽到了關於淩冽重新站起來的消息。

若淩冽腿疾痊愈, 武將們反生出追隨之心——比起那個年僅九歲還棄城而逃的廢物小皇帝, 他們更仰慕英豪, 有了一切事定後、或許能推舉北寧王登基的心思來。

淩冽知道他們,明面上不顯山露水, 背地裏卻在諸將集結、準備開拔上京前, 專程拜會了定國公尹元。淩冽沒帶影衛, 也不要烏宇恬風、小團子作陪,只提二兩新茶,往定國公府找尹老先生下了一局棋。

深夏江南, 時雨初降。

淩冽披著烏宇恬風給他圍上的新衣,手中捧著熱茶,笑眯眯將手中的白子丟入棋簍內:“是我輸了。”

定國公則是看著棋盤上盤桓的陣勢, 最終嘆了一口氣,“決定了?”

淩冽點點頭。

“可是……”定國公壓低了眉心,多少有些不明白。

小皇帝淩玜棄城而逃,待擊退了戎狄,定要將他捉回論處,幾位王爺身處中原腹地,自然沒有北寧王統兵的功績,此刻,只要淩冽點頭,定國公和麾下武將,都會願意擁他稱帝。

滔天權柄、山河天下,垂衣拱手可得。

可淩冽今日前來,只字不提天下朝堂,只同他擺了一局《草木譜》。

此譜是前秦苻堅率兵犯晉時,晉國的征討大都督謝安一邊同自家子侄下棋,一邊排兵布陣、胸有成竹:

在外戰場以少勝多,贏下了著名的淝水之戰,以八萬人之兵力擊退數八十萬人大軍*。在內棋局上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可謂絕世棋譜,進退有度、布置精密,既有攻心,又有巧計。

先帝文弱,因病不幸早逝,膝下只得小皇帝一人,可惜此人愚魯,為人剛愎自用,棄城而逃失卻民心。淩冽雖為小皇帝的皇叔,又被迫和親、為人男妻,但無論文治武功還是為人處世,定國公都覺得他更出挑一些。

老人擰眉看淩冽,淩冽卻恰好偏著頭,看了看房檐上垂落的雨簾,笑著說了句不相幹的話,“天涼了,時候也不早了,他該來接我了,定國公,告辭了。”

定國公剛開始,還沒明白淩冽口中的“他”是誰。

可府中家丁恰巧來報,轉頭就看見遙遙一柄油紙傘,傘下正是一綹過於炫目的金色長卷發。老人吹了吹胡子,終於在淩冽身後掀翻了棋盤,轉身過去、再不看淩冽一眼。

淩冽好笑,略拱了拱手,就腳步輕快地走向烏宇恬風。

天下再好,也不如心上人。

淩冽走過去,不等烏宇恬風問就先搶了傘柄,他側了側傘面擋住定國公府中諸人視線,踮起腳尖來親了他家可愛的小蠻子一口,而後,捉了烏宇恬風的手,就將他帶離了大門口。

“咦?”烏宇恬風忙扶住傘,疑惑的聲音隔著老遠也能傳入定國公耳廓。

老人起身,憤憤看著他們離開。

他跺了跺腳,惱火地將手一背:原以為是明主再臨,誰料卻還是個癡情種!

有了軍士和百姓的支持,蠻國大軍在江南等了三日,就集結到各地前來馳援的兵馬數十萬記,浩浩蕩蕩的人群布滿在平坦開闊的原野上,粼粼甲光亮耀四周青山。

淩冽和烏宇恬風並肩策馬,一道兒立在陣前。

新紮的點將台上,尹元老將軍披甲戴兜鍪,難得地同幾位老將軍一道兒登台,其中就包括淩冽同舒明義一道兒並肩作戰在江南的,那位槍|法極佳的養老將軍。

舒明義依舊牽著他那匹棗紅馬,背著長|槍,滿面肅穆地站在蠻國大軍一側。

他身邊是小勇士索納西,還有桑秀那位來自遂耶部的心上人,遂耶部原不在烏宇恬風點將的範圍之內,但他專程過來央了烏宇恬風,讓他答允帶著他一道兒上京。

烏宇恬風念及桑秀的好,便破例答允了他的請求。

舒明義的左腿上,綁著厚厚的繃帶,他的傷一直沒好,孫太醫勸過多次,希望他能靜養休息,可舒家兩兄弟伏誅後,舒明義就變得沉默寡言而執拗,依舊逢戰必上。

最後孫太醫沒了辦法,只能每日過來給他檢查,同毒醫一道兒改良了他的藥方。

點將台上,尹元的陳詞慷慨激昂,三軍憤慨,勢要殺入京城、同戎狄決一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