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必掛懷”

我叫封九月,字慕秋。

我爹給我起這個名字,完全是因為我娘生下我時,正是枝頭楓葉初紅的秋天。我爹俊朗不凡,我娘也是當年姜國最負盛名的美人,她與我爹青梅竹馬,少時便暗生情愫,及笄之年便嫁給了我爹,兩人恩愛之情不可言喻。

但是造化弄人。

在我哇哇落地時,我娘拼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向我爹囑咐了一定要好好照顧我,之後便香消玉殞了。

我約莫能明白我娘為何對我那般不放心,畢竟我一出生便有了一副怪異的身體,雌雄難辨,又生得和她一般,她擔心我被旁人欺負了去,也實屬正常。

正是因為我娘親的這般囑咐,我爹幾乎要將日月星辰都摘下贈與我。

他身為當朝宰相,理應子嗣綿延。但他時常念著我娘親,沒有再娶,也沒有納妾。我娘的離去帶走了他所有的柔情,傷痛隱於他心中,但他對我卻有著濃烈的慈愛之心,對我這個兒子寵溺到旁人都看不下去的地步。

興許是因為繼承了我娘親的長相,我自幼便總被認為是女娃娃,而如今長大了依舊還有些不長眼的人以為我是個小娘子,輕佻戲謔地沖我吹口哨,我自然不會將他們放過,命令我的護衛將他們五花大綁揍了好幾頓之後,便沒人再敢當著我的面對我不敬。

他們不敢當面說,就背地裏叫我小娘們小紈絝,我生氣,卻抓不到把柄,因此一旦那些人的眼神飄到我身上,我便要將他們折騰一番才罷休,以至於京城的百姓都說我脾氣古怪,空有一副好皮囊,是個好看的草包,如果沒有我爹,我最多就淪落到青樓當個頭牌。

我呸,我管他們說什麽!

再繼續說我爹,我爹既然是個權傾朝野的宰相,我按理來說應該十分精於謀算,理應才高八鬥,學富五車。

但是我沒有。

我自幼便喜歡捉貓逗狗,捉弄先生,成天裏走街串巷,捅盡各種簍子,我爹一般不會說什麽。有時我做得過分了,百姓都鬧到宰相府來了,他也只是用那雙溫柔的眼睛望著我肖似娘親的臉,暗暗嘆氣。

我爹將我慣壞了,我總是想,只要他一直在,我便能一直無憂無慮,爹爹是我的依靠,永遠不會倒下,我當真一直這樣想,如今回頭看,不得不說這樣的想法帶著我獨有的天真。

後來,我遇見了謝言,我的人生從那刻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就如同我短短的生命裏一道鮮明果斷的分界線。

在遇見他之前,我的生活無憂無慮,如同一朵漂在空中的雲,自由散漫,我的腦袋空空,成日裏只知吃喝玩樂,的確不辜負草包的罵名。在他出現之後,我的人生多出了許多情愛帶來的痛苦和妄咎,那是過去不曾有的。

我喜歡謝言,就如同飛蛾撲向絢爛的燭火,只為汲取一時的溫暖,哪怕成為天下人的笑柄,也無所謂。我又恨他,恨他的心狠毒辣,冷酷無情,對我的滿腹真心棄如敝履。

到了後來,我高懸於堂上,我又想,若我可以選擇,我寧願當日在高樓之上,謝言未曾救我,就這樣讓我從樓上墜下,摔個粉身碎骨,我也不願從此成為情愛的玩-物,牽連了我的父親。

我依稀記得和謝言的初見,是在一個熏風明媚的春日。姜國地域富饒,皇上賢明,百姓安居樂業,便會舉辦各式各樣的與民同樂的宴會。

我其實並不喜歡參加這些宴會,但是我爹爹卻希望我能多結交些朋友,這樣也不至於平日裏那般孤單。他的考量確有幾分道理,因著我脾氣時常一點就著,所以我幾乎可以說是沒有朋友,但是仇人卻挺多。

比如現在立於我眼前沖我笑得邪肆的高大男人,就是我從小到大的死對頭,元夜。此人雖長得人模狗樣,但是心眼卻比我還要小,處處與我不對付,每次見了我,那眼神總是要吃人一般。

我想起我爹對我的叮嚀,決定不與此人計較,正欲要往旁邊去,元夜卻突然揚聲道,“小娘們!你要往哪裏去啊?又要找你家爹爹告狀去啊!”

這個賤|人!

我此生最恨旁人這般說我,我分明是個男子,不過是瘦弱蒼白了些,這些人便要這般編排於我!

我咽不下這口氣,惡狠狠回道,“元夜,你這個狗|雜|種!”

“喲,還真生氣了啊?”元夜輕搖著折扇款款走近我,笑得輕佻狎昵,“別生氣,夜哥哥跟你開玩笑的。”

夜哥哥?

這個稱呼讓我胃中一陣翻湧,不知元夜近幾年是著了什麽道,忽然變得這般惡心,總將我當成女子戲耍。

猶記得小時候,他還十分關照我,與我稱兄道弟,說我一輩子會是他的好弟弟,他這輩子只會對我一個人好。但是近年來,他不知是被什麽神魔上了身,忽然有一日起便對我這般惡意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