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些畜生就那麽好玩?”

謝言神色瞧著有些疲倦,他隨手便將那張畫像打開了。

當他的目光觸到藍鯽夫人那張甜笑的臉,我見到他的身體微微一頓,冷沉如冰的眸色罕見地染上了幾分溫度,甚至還伸出冷白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畫中人的酒窩。

他看了許久,在我以為他就要這樣看一晚的時候,卻冷不丁聽到一句,“出來。”

原來謝言早就知道了我的存在,我只能訕訕地站出來,手指不自覺地糾在一起,解釋道,“我,我不是故意弄斷那根花枝的。若我知道那棵桃花樹是你娘種的,我是萬萬不會爬上去的,我真的很抱歉。”

“對不起。”

謝言並沒有接我這個話茬,視線沒有從畫像上挪開,我只能沒話找話,“這畫像是我找到了當年的宮廷畫師要來的,送,送給你。雖然那個桃花枝沒法接上去了,但是這畫我希望你能喜歡。”

謝言這下才擡起頭來,他那雙冷淡又沉靜的灰瞳第一次有了不一樣的神采,我不知如何形容那種感覺。

就像是,以往他望向我時都帶著俯瞰螻蟻的傲慢,但這次他澄澈的眼眸卻真實地倒映著躊蹴的我,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俯視,還帶著幾分隱隱的動容,就如同神祗終於被卑微信徒的虔誠感動,淌下熱淚。

他沉默地望著我,我也不知說些什麽,慌亂地絞緊衣角,一室安靜得連呼吸都能聽見。

許久過後,他終於將視線放回畫像上,我也松了一口氣,我雖喜歡他,但他那般專注而深刻的凝視還是給了我不少的壓力,我的心跳得很快,甚至都要從胸膛破膛而出。

“去倒杯茶來。”謝言說道。

我得了命令,出門的時候偷看了謝言一眼,這才發現他的眼眶有些紅。

我曾以為謝言就如九天上的神祗,無欲無求,不悲不喜,卻沒想到不過是親娘的畫像,便足以讓他駐足不前,流連不去。

這次謝言沒有同上次那般刁難我,面色如常地接過我的茶水,我擡頭看見那畫像已經被掛到了書房最顯眼的位置,看來我這次是做對了,我良心稍安。

也許是那個畫像起了作用,我後來的侍讀生涯過得自在了許多,謝言沒再像之前那般刁難我,只要我不出大的過錯,他都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將我放過。

我為了盡快將侍讀的工作做好,幾乎是日夜兼修,白天戰戰兢兢地研墨倒茶,晚上回去還找了師父教我茶藝,這樣一來二去,我這侍讀的工作也是越做越順手,謝言對我也日漸寬厚起來。

我倆甚至還形成了某種隱秘的默契,他只要輕咳一聲,我便能立刻知道他是需要茶水還是需要添墨。

我平常很喜歡看謝言寫字,他的字跡鋒利蒼勁,透著殺伐果斷的狠絕,頗有大將之風。同時他的手又修長勁瘦,持著筆端的手指骨節分明,冷白如清淩淩的瓦上雪,十分賞心悅目。

謝言似乎注意到我癡迷的眼神,朝我看來,薄唇輕啟,淡道,“看夠了沒?”

如何能看夠?一輩子都看不夠!

但我不敢這般說,只能逼自己將視線移開,裝作無事發生,但臉頰卻隱隱發燙。

“做你自己的事去。”謝言趕我真是毫不留情。

我根本不舍得走,於是便拿了紙和筆墨在茶幾上裝模作樣地開始寫字,見識了謝言的字後,我決心要努力將字練好,這樣以後和謝言成親了,我也不至於太拖他的後腿。

我強迫自己集中精神,來來回回將謝言兩個字寫了許多次,已經到了入定的狀態。

忽而眼前出現了一只冷白的手,曲起了兩根手指在茶幾上扣了兩聲,我這才如夢初醒地對上謝言的臉。

他垂著眸,睫毛長而密,如同兩把扇子,目光都落在我的字上,劍眉緊鎖,似乎是不忍心自己的名字被我這般糟蹋,隨手將一本字帖遞給了我。

我將那本字帖打開,才發現它已經被使用過一半,好奇道,“這之前臨摹的人字也很好看,很端方雅正,是誰寫的呀?”

“我五歲時候寫的。”

謝言涼涼落下這句話便回了案前,他雖神色自若,但我知道他就是在嘲笑我!笑我寫的字還不如他五歲時候寫得好!真是奇恥大辱!

我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將字練好,以後我也要出字帖,就叫做九月字帖,讓謝言之流對我刮目相看!

於是我和謝言竟相安無事地和平相處了許久,從溫暖的春日走到了炎炎的夏日。

我才發現他與我想象中的樣子大有不同,我曾以為他十分不近人情,但其實不是。

府內的侍從若是犯錯,比如打碎珍貴花瓶什麽的,謝言都會輕易將他們放過,也極少發脾氣。

出了字帖這档子事,我又發現了謝言冷酷寡言下的另一面,他喜歡淡然地面無表情地使壞嘲笑別人,真是十分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