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好想你”

我曾以為我與謝言之間不過隔著短短三年光景, 三年的時間並不足以改變一個薄情寡幸的惡人。

但如今我與他隔著月色遙遙相對,才忽然發現,事實似乎不是我想象中那個波瀾不驚的樣子。

三年的光影在潛移默化間改變了許多東西。

謝言與三年前的模樣變了許多, 多到我差點要認不出他這個人。

此時的月光又冷又淡,落在他身上, 他並未束冠, 烏發披散垂落在地上。分明是夜涼如水的秋季,他卻只穿了極輕薄的裏衣,身形寂寥,形銷骨立地倚在高墻之下。

修長的指尖執著酒瓶, 滿溢的酒液順著他的脖頸流下,沾濕了衣襟。他此時此刻的模樣, 更像是沾染紅塵而被貶下凡塵的墮仙,分明仙氣飄飄, 卻透著十分頹靡之感。

三年前的謝言最讓我心動的便是那副清風朗月的皮相, 端得是溫潤如玉,膚白勝雪,白衣獵獵,像是一尊無悲無喜的玉佛。我日夜尋思著如何破了他的無情道, 讓清靜無欲的他,為我深深著迷。我要他眼裏有我,更要他心中有我。

可如今的他,更像是被投入無盡深淵的妖冶鬼魅,懷著無盡的絕望在煉獄中苦苦掙紮,眉宇間都透著疲憊和頹然。

他不再是三年前的那個謝言, 曾經的謝言哪兒會有這般頹唐的模樣?

從前的他向來不喜飲飲酒, 甚至連醉酒的時刻都極其少見, 永遠冷靜自持,運籌帷幄,像是從未有任何事物能幹擾他的判斷。

那他如今又在做什麽呢?深更半夜的在這裏演戲給誰看呢?我看了他這般作態,竟不覺得他可憐,只覺得他太熱衷於表演,甚至酒後的醉態都在扮演神情,給誰看呢?

分明三年前的謝言也是清瘦高挑,卻沒有瘦得這般脫相,他如今的模樣更像是多日未進食的病鬼,終日與酒精度日。

他臉色蒼白無半分血色,眼下青黑一片,薄唇染著酒液的水光,灰瞳死氣沉沉,如兩盞熄滅了火光的燈盞。

擡手間,他的白袍順著動作露出瘦得驚人的手臂,上邊的經脈凸起,皮肉稀薄,整個人不像是人,更像是嶙峋的白骨。

謝言這三年是都不吃飯嗎?我心底感到很疑惑,卻對他的遭遇無絲毫同情,甚至還有隱約的幸災樂禍。

若是能得上厭食症,那便更好了,這些都是他活該受的。

我這般想著,便毫不留戀地準備轉身離去,我腳步剛一動,謝言卻突然開口與我說話。

他的眼神定定地望著我,像在與我說話,又像在對著虛無的空氣自言自語。

他的聲音有些暗啞,透著濃重的失望和悲戚,“你又來看我了?”

“你已經許久沒來看我了。”他放下手中的酒瓶,一邊慢慢朝我走來。

他面上沉靜,像是遇見一個三年前死去的人,也不是一件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我本能地想要逃,腳步不自覺後退了幾步,謝言卻步步緊逼,不斷地靠近我,他眼神不復清明,灰瞳染上了薄霧,伸長了雙臂,輕輕地擁抱了我。

這個懷抱輕得像一根羽毛,他似乎是怕揉碎了我,又重得像一座大山,他怕我從他懷中逃走,瞬間化作一縷青煙。

我想躲開,想從謝言懷裏掙脫,卻聽到他長而深的喟嘆一聲,“三年了,你次次都來我夢中,我卻沒一次能抱得住你。”

什麽三年?什麽夢裏?

我不懂,只想伸手去推開他,卻忽然身體一僵。

謝言高我許多,我們此刻擁抱的姿勢極其別扭,他分明高我許多,卻硬是要將頭靠在我肩膀上,是個極其依賴惶恐的姿態。

而令我大為驚駭的是,我肩膀上驟然染上一大片濕潤,不斷有水珠落在其上。

謝言像是在我肩上下了一場雨。

他一直不斷地用腦袋磨蹭我的肩膀和脖頸,像極了被主人拋棄許久後拼命訴說委屈的犬類,若不是他此時沒有發出嗚嗚聲,我都要認為他是我三年前養的那只小白。

我依舊沒有放棄將此人推開的幻想,但令我十分不快的是,謝言此人明明清減了那麽多,身上的蠻力卻半點不遜當年。

他的手臂死死抓住我的腰,腦袋靠在我肩膀,幾乎是將渾身的重量都擱在我身上,我這小身板根本承受不住,只能堪堪靠他箍在我腰側的手穩住身形。

謝言似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真覺得是一場夢,竟開始在夢中肆無忌憚地落淚,將我半邊的肩膀都打濕了。

曾經,謝言的一個眼神都能讓我心悸不已,而如今他就這樣抱著我哭泣,我心中卻毫無波瀾。

興許這就是不愛了。

不愛了,謝言就是死在我跟前,我都能面無表情地從他的屍體上踏過去,當然,若他的命是我取走的便更好了。

可惜我如今身上沒什麽稱手的武器,並且還發現就連醉成一攤爛泥的謝言都打不過,這令我非常失望,失望之余,我只能靜靜地望著遠處的燈籠出神,看它在夜風中被吹得東倒西歪,在心裏盼著謝言將我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