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事”

我清醒之時並不敢問出這些問題, 因為我怕問了就會對不起我九泉之下的爹爹,更像是對我爹的一種背叛,我甚至也沒有資格替我死去的爹爹去寬解一個害死他的兇手。

問出這些問題更像是那些被禁錮的囚徒受到過分愚蠢的偏愛驅使, 忍不住給劊子手的傷害找上千百種狡辯的理由和說辭,是多麽荒謬又可笑。

可是如今借著洶湧的醉意, 我卻忽然問了出口, 只當自己是真的喝醉了,並未在此間帶上一絲一毫真情。

我將那些話說出口時,幾乎是在心底短暫地放下了那些難分難解的仇恨,和愛而不得的怨念。

我只給謝言這最後一次機會, 若他好好地與我解釋當年發生之事,告訴我, 我爹的死非他所願,他並非故意為之, 願意與我一同去我爹墳上請罪。

我興許, 興許,就會放下心中復仇的執念。

只要謝言不是故意要害死我爹,只要他跟我爹好好賠罪,我便不再報仇, 我雖然不會再同他在一起,但也不會繼續抱著仇恨生活下去,今後我的人生會與我爹埋葬的孤山相伴,直到生命枯竭。

想到這裏,我的眼瞳裏都蒙上水霧,帶著僅存的希冀去看謝言的神色, 他並未就我的問題做出回答, 只是深而痛地久久凝望著我這張臉, 似在通過我這身皮肉看向另一個人。

他的眼圈微紅,似鬥敗的兇獸汩汩地淌下血淚,灰瞳在我話音落下的那刻閃過痛苦,懊悔,怨怒,憤恨種種情緒,隨後這些難言的痛意又被淒敗的現實撲滅了熊熊火光,化作了無生機的海。

他張了張嘴,喉中似有千言萬語,都又在轉瞬間變成難解的緘默,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像是一座即將在風雨飄搖中分崩離析的破敗神像。

我等啊等,等啊等,等了好久好久,才聽到謝言很輕的一句,“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事。”

那一瞬,我如被夜半敲響的喪鐘喚醒了神智,不禁笑了出聲,是啊,這是謝言與封九月二人之間的事情,我又在這裏添什麽亂呢。

我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想沖上去,用尖刀剖開謝言的心,看看裏邊究竟是不是黑色的,我那麽喜歡他!那麽喜歡他!可我最後又得到了什麽?!

我忽然覺得自己剛剛所想所做之事都極其可笑無恥。我竟妄想著給謝言最後一次機會,更過分的是,我竟然妄想著謝言興許有一絲絲的可能是無辜的,而現實又像記記重拳將我打得潰不成軍,遍體鱗傷。

只有愚者才會苦苦地哀求豺狼收起爪牙,盼著惡人回頭是岸,我重活了一世,卻依舊還是這般愚不可及,蠢笨如豬。

以後再也不會了,我不會再問,也不會再給謝言任何傷害我的機會。

我剛剛問出那番話時,已經意味著對我爹爹的背叛,而這些沒有盼來謝言的一絲懺悔之意。我受夠了欺騙與失望,今後不會再對謝言心軟,也不再對此人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終有一日,我要以封九月的名義,讓謝言跪著懺悔他對我爹犯下的罪過。

謝言說完那番話便起身離開了,他行走間白衣隨著夜風輕輕擺動,似衣袂翩翩的月下仙人。經過我的身旁時,他寬大的袖擺不經意間拂過我的臉側,我聞到了熟悉的冷香,似冬雪覆蓋下的松木,似淩寒盛放的雪梅。

他的背影形銷骨立,行走在晚風當中,寂寂然如塵世間的最後一縷孤魂,像被風一吹,便會化作一團雲煙,緩緩地散落於塵埃之中。

我怨毒地盯著他遠去的背影許久,指尖死死地揪住衣袍的一角,直用力到要將它們撕裂,嘴裏滿是咬破下唇溢出來的血腥氣,我探出舌尖,輕輕將唇角的血漬卷入口中,忽然粲粲地笑了。

“謝言,我們來日方長。”我說得很輕。

這句話話瞬息之間便被湮滅在空洞寂寥的暗夜之中,卻沉甸甸地刻印在我的心上。

第二日,我裝扮好的時候,懷信剛好推門進屋裏來,看見我的那一瞬,他眼中閃過驚艷的神色,嘴巴驚訝地微微張開,幾步走到我跟前來,激動地說道,“公子,你今日怎麽做這身打扮?你不是向來不喜歡這般張揚的打扮嗎?”

是的,懷信說得沒錯,仇雲清生性低調,不喜歡張揚,但我封九月喜歡。

我坐在銅鏡前,望著鏡中朦朧古樸的古銅色光澤,恰似緩緩流淌的光陰。鏡中之人穿著藕荷色雲杉,制式繁瑣,半袖處用絲帶紮起花裏胡哨的蝴蝶花樣,衣襟處浮刻著大片靡麗的紫藤蘿花,腰帶上是雲霧浮紋的黛紫圖騰,其上纏繞著絲絲縷縷的細帶,越發顯得腰肢不堪一握,弱不勝衣。

至於頭飾方面我並未過多講究,因著我並不通此道,以前我的裝扮都由小滿負責,他知道我愛美,便時常學習各種發型,通曉多種梳頭的樣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