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我真的想好了嗎?

如果謝行前幾日問我這個問題, 我興許還會猶豫一番,但到了今時今日,我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對他說道,“等我消息吧。”

兜兜轉轉間, 三年匆匆而過, 我封九月如今還是成了太子殿下謝言的侍讀,只能感嘆一句造化弄人。

一切似乎與從前沒有任何變化,為這場鬧劇粉墨登場的依舊是我和謝言二人,但我與謝言身上, 卻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連身上的殼子都被換掉了, 而謝言,也無從避免地墮入了往事的洪流之中。

我記憶中的謝言, 驕矜傲慢, 目下無塵,在春日宴那日,身著白衣,身姿翩翩地來到了我的生命裏, 似踩著七彩祥雲的九天神祗。

到了後來,我才明白,纖塵不染如謫仙一般的人物也有煩惱,也曾在陰溝裏咬牙堅持,也會有求而不得之物。那時的謝言,鋒利冷酷, 卻胸有溝壑, 在冷宮裏蟄伏多年, 才得以重見天日,一朝揚名天下知。

他有熾熱的恨意,也有洶湧的貪念,他要這萬裏江山,要這無上權力,要永遠不屈於人下。那時的謝言,還殘留著幾分年少意氣,在我面前,有七情也有六欲,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藏於灰瞳下的勃勃生機,和精美容顏下的暗流洶湧。

但如今的他,在得知仇雲清並非封九月此事後,卻成了一具空洞枯敗的精致人偶,他近乎自虐般地用飲食折磨著自己,甚至不知從何時開始,迷戀上了穿著縞素的白衣,不知是在為何人披麻戴孝。

他似是在一夜之間,對所有事物都失去了興致,成了一具精準智能的冰冷器械,他依舊能盡責地處理公務到半夜,他的決策從沒出過半分差錯,但他不再下棋,不再遊湖,不再有歡.愉。

他將自己封鎖了起來。

僅有在面對我時,沉沉的鳳眸裏,才會有一絲流動的秋波,但總在觸及我右眼尾的空白後,連眼裏僅剩的光都被打得稀碎,像稀薄的晨光被揉碎在汙濁的海域裏,永不見天日。

我並不覺得他可憐,甚至覺得這一切都是他應得的懲罰,我並不在乎謝言是如何苟延殘喘地活著,我在乎的只是,他的生命是否能在我手上得到終結。

因著謝行的囑托,我這些日夜都在尋思著要如何搞到謝言的私人刻|章,不停地揣測刻|章可能的藏匿之處,幾乎是到了菜飯不思的地步。

我戳著碗中的白米飯,根本無心下咽,只是怔怔地望著窗外的日光發呆,就連謝言何時開始盯著我也沒有察覺。

“不合胃口?”

直到謝言的話淡淡響起,我才如夢初醒般地搖搖頭,硬是勉強自己朝嘴裏塞了幾口白米飯。

此時正值秋日,窗外的秋蟬叫得歡騰,而室內則是異常的安靜,因謝言向來話少,我如今也不是沒話找話的性格,便有種詭異的靜謐在悄悄蔓延。

我只拼命埋頭吃飯,耳朵卻仔細地去聽對面謝言的動靜,他似是吃飽了,輕輕地將筷子放在瓷碗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響動,爾後,我便感覺兩道灼灼的目光落在我臉上,久久不曾移開。

謝言如今便是這般的無賴,他只將我當成一個物件,一個和封九月有九成相似的物件,時常便是這樣定定地看著我,便能看上半個時辰,當然若不是我惱怒地離開,他可以看上更久。

無恥之徒。

我努力地扒拉著米飯,只想趕緊吃完,快點離開他的視線範圍,卻冷不丁聽見他說,“不喜歡?”

“什麽?”

我懶得去猜他話裏話外的意思,只從飯碗裏擡起頭,去看他面上的神情,便見他今日也是穿了一身素白,衣袖寬大,便襯出了幾分病弱蒼白,他已經擱下了筷子,冷白的手托著腮,微微歪頭,眼也不錯地盯著我,眼神中竟有幾分迷離與討好,他猶豫地張了張嘴,許久之後,才低聲說道,“衣服。”

哦,衣服。

謝言不知是從哪裏來的毛病,自從那日見了我模仿封九月的裝扮之後,便派管家送了好幾車那樣式的衣服到我房裏,懷信光是整理,便氣得都要罵娘。

而我則是因為這幾日都在想刻|章的事情,根本沒有心思去打扮,也沒有招惹謝言的想法,便只穿了仇雲清日常愛穿的素袍。

如今聽了謝言這個問題,我只覺得好笑,他定然是在心裏百轉千回地想了好多次,才會跟我提出來。

我卻一點兒也不想順他的意,能讓謝言不痛快,我便很是痛快,於是我大著膽子回道,“雲清不喜歡穿紅戴綠的,看著頗為俗氣。”

我這番不客氣的發言剛落下,謝言澄澈幹凈的灰瞳便立時染上了洶湧的怒意,就連原本沉靜的臉色也在一瞬間陰沉了起來,如同自己珍愛的寶貝收到了汙蔑和詆毀,他寒聲說道,“若不穿,便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