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我好痛啊”(第2/3頁)

我一直都知道謝言很痛,這幾天眼睛都酸脹得要命,比起看著他這樣強撐著,我寧願他能吼出來發泄出來,這樣反倒能轉移注意力,這樣悶不吭聲地硬忍,撕碎的不僅僅是他的雙腿,還有我這顆血淋淋的真心。

今天就是第七天了。

夏天的夜晚總是格外清涼,窗外的樹上唱著聒噪的蟬鳴,涼風習習地吹入室內,吹散了蒸騰的熱氣,室內中間放了個很大的浴桶,桶內的水顏色發黑,味道濃烈發苦,像是泡著滿滿一桶的中藥,我湊近聞了聞,發現其中的味道比前幾日的要濃烈許多,不是濃烈一些,而是成倍增加的藥效,也意味著成倍增加的痛楚。

謝言身上只穿著單薄的白色裏衣,從剛坐下去,他的臉色就一直不太好,過分蒼白了,像枯槁的沒有血色的宣紙,嘴唇抿得很平,太陽穴不斷地跳動,修長的脖頸處盤虬交錯的青筋都暴露了出來,像是被無情鎮壓的兇獸。

我將溫熱的帕子擰幹,試著像之前那樣輕輕地幫謝言擦拭他額上的冷汗,但太多了,我剛擦完一遍,就看見謝言的頭發都被汗濕了,不斷冒出來的汗珠像一顆顆靈活的小蟲子,他的嘴唇一片死白,竟然開始哆嗦了起來。

這是我從未遇過的情況。

前幾日的謝言都十分淡定,汗水也沒跟今天的這麽多,他的腰背總是坐得筆直,堅強地隱忍著一聲都不吭,但今天太反常了,他整個身體都無助地歪倒到了浴桶上,嘴唇的顫抖並非他本願,而是一種生理性的反應。

他的眼睫扇動了兩下,便有源源不斷的眼淚掉落到了水裏,可他的臉上卻沒有半分悲傷,只是開始狠狠地咬著牙根,側臉用力到微微鼓起。

謝言從來都不用帕子,我勸不動也隨他去了,可到了今日,他藏於水下的身體竟然開始劇烈地顫動,肩膀不受控制地擺動。

我知道那是人類趨利避害的本能反應,因為太痛了,身體先於頭腦之前反應,驅使著要讓人逃離這個疼痛的浴桶。

“啊!”一聲痛苦的嘶吼從謝言口中傾瀉而出,他雙眼疼得赤紅,纏滿了猩紅的血絲,勁瘦的手臂擺動間激起桶裏的藥水,濺了滿地,此時的謝言就像一頭失去了理性的猛獸,卻依舊比尋常人要克制得多,沒有叫囂著要從浴桶裏出來。

“封,九,月。”

他嘶啞又痛苦地叫著我的名字,灰色的眼睛裏盈滿了淚水,像悲傷又清澈的冷泉,他神智迷糊地撲騰著濕潤的雙手,似是想要抓住一只要飛走的蝴蝶。

“謝言,謝言,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我從身後抱住了他的脖頸,又握住他亂動亂打的雙手,刻意壓低了聲量在他耳邊說。

“我在這裏陪著你,我不會離開的,阿言是不是很疼,你疼的話,就咬我的手。”

“封九月,封九月,封九月,”謝言不停地喊著我的名字,似是疼得厲害,連素來淡漠的聲線都變得沙啞低迷,我的手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脖子,他的雙手死死地禁錮住我,在愈發沉重疼痛的呼吸聲中,忽然嘶吼一聲,如窮途末路的蒼鷹的最後一聲悲鳴,“我好痛啊。”

原來他一直都很痛。

我心疼到無法呼吸,心臟像被無數雙手揪住,高高地懸掛了起來。

有晶瑩的水珠順著謝言的臉頰啪嗒啪嗒地落在我們交握的手上,我聽見他疼得重重地抽氣,尖銳的牙齒相互摩擦,發出嘎達嘎達的響,“謝言,你不能咬。”

說時遲,那時快,謝言他張開了牙齒,狠狠地就要咬住藏在口腔裏的舌頭,我慌亂地將手指頭探了進去,阻止了他這近乎自虐的舉動,可他咬得太用力,我的手指如被鋒利的犬齒刺破,腥甜的血腥味在我們之間散開,一滴又一滴的血沫落到了水桶裏,在濃黑汙濁的藥液中消失不見。

太好了,幸好我反應及時,不然這一口就要咬到了謝言的舌頭上,我暈暈乎乎地想著,失血過度,眼睛裏出現了很多虛無璀璨的光斑。

我真的很怕疼,平常若是被磕碰到了一點,就要惶惶地落下淚來,可是這次我卻沒有哭,這些苦楚若是我能替謝言受著,我是一萬個樂意,可是我不能代替他受苦,卻能陪著他一起痛一起哭,如同一對密不可分的連體嬰。

這些疼痛的印記於我而言,更像是成長的勛章。

謝言他勇敢堅強果決,我追逐著他的光芒,逐漸也要朝著他不斷地靠攏。就算謝言今日將我的手指頭咬了下來,那也是我贖罪的印記,證明我曾給謝言帶來無妄的苦楚,又曾與他並肩一同在艱難險峻的路上走著。

可這份疼痛沒有持續多久,就被謝言打斷打斷了,他強撐起精神,極度不贊同地看我一眼,顫著手將我的手指從血腥的口腔裏挖了出來,在意識昏沉的此刻,卻依舊耐著性子,將我手指上的傷口輕輕舔舐了一遍,像在病中卻依舊優先心疼主人的可憐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