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荊州刺史曾經在元裏和陳王之間搖擺不定,最終因為距離之遠近而選擇投靠陳王。因為他與陳王有嫌隙,便準備將元裏派來的說客相鴻雲與王謙之殺了討好陳王,甚至對王謙之整個家族下了死手。

如果不是相鴻雲和王謙之機靈敏銳,他們現在已經死無葬身之地了。

元裏將這件事記得清清楚楚,他現在沒有時間和蔣骉計較,但並不代表元裏就會輕易地放過蔣骉。

他還沒給自己的部下出氣呢。

元裏令船隊靠岸停著,但他和天子都沒有下船。而是給相鴻雲派了眾多士卒,讓相鴻雲前去接洽蔣骉。

一州刺史如此低的作態,等來的卻不是聞公和天子,只是一個小小的謀士。元裏在船上看得清清楚楚,蔣骉的臉都黑了,分明想要揮袖而去,但為了不得罪他,還是強忍著羞辱親切地和相鴻雲說這話,一舉一動都恭恭敬敬。

岸上的相鴻雲看著蔣骉這個樣子,確實感覺到了一些微妙的趣味。

他心知主公如此作態是為了給他撐腰,哪怕相鴻雲不計較這些,心中也是暖意融融。

但主公願意給他撐腰出口惡氣,相鴻雲卻不能這麽任性,他知道如今正處於關鍵時候,主公的大業決不能出現任何問題。

一個荊州刺史雖然撼動不了主公,但畢竟也是個一州刺史,小人難防,萬萬不能在這時徹底撕破臉皮,和蔣骉鬧得難看。

因此,相鴻雲也是客客氣氣的,蔣骉至少沒丟完面子。

待相鴻雲回來之後,船隊便浩浩湯湯地走了。

六月初,元裏終於回來了幽州。

他們從船上下來,換乘馬車。天子好奇地探頭往外看去,時時驚嘆不已,天真地同郭茂道:“這幽州雖沒有揚州繁華享受,但也很好啊,我看百姓們都是吃飽穿暖的模樣,根本就和書裏的慘狀不相符。可見傳言不能信,那些說民生疾苦的都不一定是真的疾苦,郭卿,你說的餓殍遍地也不真的是餓殍遍地吧。”

郭茂笑意轉淡,“天子誤會,臣便是幽州本地人,可以拿性命同您擔保,幽州的百姓以往當真過得苦不堪言。他們如今能吃飽飯、田地裏能種滿糧食都是聞公的功勞,可聞公只有一個,天下卻有整整十三州,在幽州之外卻還有數不勝數的人過著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餓了的人吃泥吃草木,甚至連易子而食也是常有的事。”

天子驚呼一聲,又是嫌惡又是好奇,“泥怎麽能吃呢?”

郭茂三言兩語打發了過去。

元裏和楚賀潮也正在馬車中休息,一路行至薊縣前,隊伍忽然停下來了。

元裏睜開眼,撩起車窗簾子往外看去,正想要詢問怎麽了,就聽到一道年邁而熟悉的聲音鏗鏘有力地響起,帶著痛心和決然。

“臣張良棟拜見天子,求天子收回禪位之意!大周三百年秦氏天下,怎可送給他人!臣懇求天子收回成命!”

張良棟用盡全力,聲音帶著顫抖,老臣一心為君為國之心讓人聽了個分明。

元裏也聽得清清楚楚。

他保持著撩起簾子的姿勢,雙眼垂下,表情不變。

張良棟又一次喊起:“臣張良棟拜見天子,求天子……”

親兵快步走了過來,低聲道:“主公,是張良棟帶著他的弟子們跪在前面阻攔了路,我們派人過去勸說了,但張大人堅持要跪到天子召見。”

元裏扯唇笑了笑,不辨喜怒,“他還跪在路頭攔路了。”

楚賀潮眼中冷光劃過,“張良棟是從並州趕來的?”

“是,”親兵道,“一聽到天子要來幽州,他就從並州趕來了。”

元裏收斂神色,“既然他想見天子,那就去問問天子願不願意見他吧。若是不見,張大儒年齡大了,跪久了會對其身體有礙,直接強行將其拉起來吧。”

親兵恭敬應是。

等他走了後,元裏才放下車簾。

楚賀潮從身後抱住他,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張良棟一直是愚忠的性子,以他對北周的忠心,會這樣也不奇怪。”

“我曉得,”元裏靠在他的身上,面色平靜,“從我確定了稱帝的野心後,我就料到有這一天了。”

他的師父歐陽廷能支持他已經是一個意外之喜,張良棟會反對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元裏沒有想到,沒有想到張良棟這麽快就站了出來,用跪地攔路這樣惹人誤會的方式也想要勸天子回心轉意。

他吃著元裏地盤的糧,領著元裏發的俸祿,名義上可是聞官。

可這個聞官,卻在光天化日之下選擇背叛了元裏。

元裏並不生氣,也並不憤怒。若說他有什麽情緒,那便只有失望罷了。

這事如果傳出去,以張良棟的聲望,恐怕會徒增波瀾。

元裏閉上眼睛蹭了蹭楚賀潮的脖頸,心想,張良棟已經不再適合做並州刺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