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具體與理想

秋深露重。

陳舒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已經有些濕潤了。

門口的守衛沒有過多為難同知法師,只做了下基本檢查,就放他進去了——本身在外遇到同胞有需求,只要不是非常緊急的軍事任務,他們也是會提供適當幫助的,何況眾妙之門確定了同知法師的身份,宋上校點頭了,就沒有問題了。

“我和無名師兄睡在一起,不過今夜我要值崗,同知師兄便去我房間休息吧。”

“我不想睡……”

“那我們聊聊。”

眾妙之門看了看時間,才八點過,他要十二點才會開始站崗,便領著同知法師走進自己房間。

無名人士自然跟在後頭。

陳舒和張酸奶對視一眼,也跟著鉆了進去,然後用眼神互相質問對方跟進來幹嘛。

眾妙之門與無名人士的房間和其它房間一模一樣,四四方方,擺了兩張單人床,一個老舊的木桌子,上面整齊的擱著一個洗臉盆和洗漱用品。

“房間簡陋。”

“不簡陋不簡陋。”張酸奶一邊擺著手,一邊隨便找了個床坐下來,還翹起了二郎腿,腳尖不斷搖晃著,隨口問道,“小道士你晚上幾點值崗啊?”

“十二點。”

“真羨慕你們,晚上還可以站崗。”張酸奶嘖嘖兩聲,“他們都不讓我站崗。”

“因為夜崗是雙人崗。”眾妙之門說,“可能是宋長官為了另一位站崗的軍士考慮。”

“你說啥?”

“阿彌陀佛,我什麽也沒說。”眾妙之門低頭誦念佛號。

“我發現你沒好事的時候就喊阿彌陀佛,有好事的時候才喊天尊。”張酸奶說完想了想,又對同知法師說,“你們都不維護你們佛門尊嚴的嗎?揍他啊!”

“阿彌陀佛,佛號只是個形式,心誠就誠心念,心不成隨口念也可,你念也可,他念也可,都可以的。”

“哦呀!你們還挺大度!”

“阿彌陀佛……”

同知法師似乎談性不是很高。

眾妙之門瞄了眼陳舒、張酸奶和無名人士,想了想,問道:“同知師兄來這有一年了麽?”

“一年有余。”

“那你來的時候戰爭才剛爆發吧?”

“是。”

“這一年裏過得可還好?”

“既是來尋找,無所謂好與不好……”同知法師皺著眉頭,頓了下,“這裏的條件自是比不上國內的,不過若是各大宗門的弟子來此修行,倒是適合。”

“那就我這麽回復同燈師兄。”

“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

眾妙之門繼續瞄著同知法師,眼裏閃爍光澤,他又沉默了下,才說:“師兄可以說是見證了這場戰爭從星星之火到席卷半個國家,可有什麽收獲?”

“十分慚愧……”

同知法師的聲音低沉而平淡,但他的眉頭卻總是下意識皺著,臉上的疲憊與茫然揮之不去,哪怕他看似專心的在回答眾妙之門的關切,可似乎也總有那麽一縷心神被其它事情所牽勞著。

“戰爭之殘酷、人心之黑暗,比我想的更復雜。”同知法師說,“我來之時,本想著幫助獨欽人民,可我很快發現無論如何也幫不過來。我甚至不知該幫助哪些人。有時我救了一人,不久就發現他變成了施暴者,可我又真真切切的知道這並非他之錯,我當初所救下的確確實實是個好人。有時有惡人倒在我的面前,我與他對視時,從他眼裏和身上所看到的東西又讓我忍不住要向他伸出手。可他分明才剛犯下了難以饒恕的罪行。”

“師兄迷茫了?”眾妙之門試探道。

“迷茫過片刻,但我很快想清,人總是復雜,善人也有惡,惡人也有善。戰爭中暴行無數,但戰爭本質是許多惡念與錯誤匯集的結果。有人參與發起了戰爭,有人只是被戰爭推動而走向了未知之處。”同知法師說,“當我第一次在庫霍看見一個年輕人對一個路過的花甲老人肆意毆打、百般侮辱,僅僅因為老人和他政見不同時,我當時的內心和那位老人一樣震驚而不解。

“後來我了解到,在戰爭爆發前,那個年輕人是一個含蓄的小夥子,老人會在傍晚路過他家的雜貨店門口,他們是認識的。我推算過假如沒有這場戰爭的景象,那個年輕人會是一個在附近都名聲不錯的人,大概率會娶到鄰居家的姑娘,會生幾個孩子,他也會努力賺錢補貼家用,會努力給孩子父愛,會過著很普通很平凡的生活,就像他身邊或我們身邊那些已經結婚生子的人一樣。

“直到戰爭出現,他加入了守望者武裝,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他犯下了會讓他後悔終生的惡行。可越是了解他,我便越難以斷定他是一個惡人還是一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