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都稅務司後置房。

火把明亮, 四周圍都是著短打衫的成年男子,中間則是被帶回來的七十名船主。

趙白魚拿出他從京都府各個水門調來的賬本, 翻開來看, 隨口念出一個名字:“五百料的漕船交了四兩關口稅、三兩過橋稅,運的是一批總價八萬的南詔玉石,按律需交一千六百兩勝錢……還沒交吧?”

那船主臉色難看,卻不說話。

他不說話沒關系, 稅交上來就成。

趙白魚:“東南沉香、安南老山檀, 品質上佳……廣州港來的漕船?裝了三艘五百料的漕船, 算來這稅得是那批南詔玉石的兩倍。”

擡眼望向眼前這批商人, 他們臉色陰沉,卻無幾分驚懼, 儼然是有恃無恐的姿態。

趙白魚忽地沉下臉色:“硯冰!”

硯冰出列:“大人有何吩咐?”

“備好筆墨紙硯和算盤, 請諸位今日把稅都結清。本官親自監督諸位把稅交了,什麽時候把稅交齊,什麽時候走!”

硯冰立即叫人從裏屋搬出書桌、筆墨紙硯和算盤,坐下來,隨意點了個船主:“您請過來把稅結了吧。”

被點名的船主不動,梗著脖子站在原地,瞪著趙白魚吭吭哧哧半天才說一句:“我要見你們漕運衙門的稅務副使。”

趙白魚上前, 疾言厲色:“堂堂五品朝廷命官比不得八品下差,不配喝令你交稅不成?如今本官是奉旨辦差, 依照國法親自請你們交稅,你們推三阻四,還得看人才肯交?你們因何而交稅?是看陛下, 看朝廷和國法,還是看一個八品稅務副使的臉面交稅?!”

船主被質問得連連後退, 求救似地看向其他人,但趙白魚擋在他面前。

“別看了,這裏眼下是本官做主,就是陛下親自到場也不能阻止本官依法辦事!”趙白魚撥弄手腕上的佛珠,語氣冰冷:“早點把稅交上來,早點離開,你們不希望貨都爛在碼頭上吧。這耽擱一天都是白花花的銀子流進四渠裏,我都替你們肉疼。”

船主們雙手垂在身側,低頭不語,頗有負隅頑抗、消極應對的意思。

“不見棺材不落淚!”趙白魚動怒:“既如此,便耗著,看是本官先耐不住還是你們能眼睜睜看貨物爛在碼頭那兒!”

話音剛落,便有一道陌生的聲音傳來:“趙大人好威風啊!下差在中庭便被您剛正不阿的聲勢震懾,如若不知實情,還以為您是什麽不畏權貴的再世賢臣!”

人群分開,一個身著文官袍的中年男子走出,身後則跟著眼熟的小吏和另一個不認識的中年男人。

此時風聞稅務司鬧出的動靜而起夜匆匆趕來的劉都監從後門鉆進來,一見這場面嚇得腿肚子直哆嗦,仍然強忍恐懼之色挪到趙白魚身側,壓低聲音說:“大人,這位是五皇子府裏的楊參謀,右後邊那位就是咱們衙門裏的稅務副使。”

搬救兵來了?

果真消息靈通。

趙白魚坦然自若:“楊參謀來此,是奉五皇子命令、還是借戶部的名頭來插手我漕運衙門的事?”

楊參謀冷笑了聲:“趙大人小諸葛、小青天之名,卑下如雷貫耳,哪敢借什麽名頭以權壓您?不過是五皇子風聞府裏幾個碼頭鬧出大動靜,怕影響京都民生,特遣卑下來看看罷了。”

環顧一圈,他問:“敢問大人,這是做什麽?”

趙白魚有所防備,到底是有些摸不透對方來路:“本官按律課稅。”

“原是為這事?我當是為了什麽,值得趙大人帶人圍了碼頭,還將這些商人都圈到稅務司來,鬧出這麽大動靜居然是為了這事兒?”楊參謀啼笑皆非,裝模作樣地指著院裏幾十個商人說道:“不是我說你們,人趙大人是為國家、為朝廷辦事,按律依法課稅不是尋常事?虧你們當了幾十年的商人,經常跟課稅官吏打交道,什麽陣仗沒見過?怎麽還能被青天大老爺嚇成這副德行!”

院裏幾十個商人面面相覷,雖然楊參謀是為他們而來,但這番話說得他們雲裏霧裏,猜不出楊參謀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楊參謀:“哎呀,你們忘了你們在戶部這兒交了塌房稅?租賃條子都蓋了戶部的章,就等你們落地發還,怎麽被趙大人一嚇就忘記這事兒了?”

塌房稅是什麽?

趙白魚滿心不解,但沒表現出來,冷靜地看著一眾商人從緊張、惶惑到如釋重負,臉上掛滿輕松的笑容,同楊參謀拱手說笑。

劉都監在趙白魚耳邊解釋何謂塌房稅,趙白魚心裏一動,頗感驚奇,這種港口租賃貨倉進而交稅的方式倒有些像現代海運模式,沒成想在商業萌芽的大景竟早就進化出該模式。

大景重視商業,商品經濟繁榮,開創出前朝未有的最大規模的商業稅,因是前所未有之舉,商稅有正稅雜稅之分,其中雜稅繁雜,甚至出現不同省份、州府有不同的雜稅名目現象,而趙白魚到底是新官上任,看漏一些交稅名目倒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