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田英卓心慌, 不敢對上趙白魚仿佛洞穿一切的目光,悄悄側過身說道:“本官不懂你想問什麽, 賬本裏只寫了一次漕運日期, 哪來的一年三運?再說你何必說到不相幹的事情上去?你扣下三十條船不就是懷疑他們沒有船引,涉嫌走私?現在船引給到你手上了,你別扯其他事。”

趙白魚翻著賬本、掀著船引,紙頁嘩啦啦作響的聲音刺激著田英卓的做賊心虛。

“田大人知道下官赴任兩江之前擔任什麽官嗎?”

“欽差小青天之名, 如雷貫耳。”

“是去年的事, 說來好像陳年舊事, 那種哢擦!”趙白魚故意在田英卓面前加重語氣, 後者被嚇得心肝顫動。“——哢擦貪官酷吏的手感,已經忘得七七1八八了。但是一看到大人您, 我就又想起那種砍腦袋跟砍冬瓜一樣的脆響, 還有點懷念。”

變、變態!畜生!酷吏!

田英卓看趙白魚的眼神裏寫著這行控訴的字,他再奸貪也沒這麽喜歡殺人,有錢掙、過得舒服就行了。

“你、你是威脅本官,還是恐嚇本官?”

實際從沒到刑場看過砍頭的趙白魚掛著相當溫良的笑容:“我是跟大人您推心置腹,您想到哪裏去了?”

田英卓害怕過頭,反而一股怒意上湧:“趙白魚,你少插科打諢!我就問你, 那三十艘船的貨和被你抓來的人,你是放還是不放?”

“不放。”

“你!”

田英卓氣得直哆嗦, 指著趙白魚的面說:“你真不怕兩江聯名參你越權奪職,擅自為謀?”

趙白魚面無表情:“大人怕是不知下官曾在一個漕運衙門裏當過一陣子的稅務使,管京都府漕運稅收, 間接了解漕運各項制度,別管是京都四渠還是地方運河, 凡與漕運相關,無不知爾。”

當初抓京都府漕船偷稅漏稅,因對漕運制度不太了解而被五皇子的塌房稅擺了一道,趙白魚就特地找劉都監惡補一系列相關知識。

五皇子的塌房稅和田英卓先上船後補船引的招數說來還有幾分異曲同工之妙,但趙白魚就防著他這一手。

“南來北往的官船一年有多少、跑幾趟,什麽時間開船、什麽時候回來,哪個時間段停船,還有船引一年應該開出多少張,都有詳細的規定。你這賬本裏雖然沒有記錄另外兩運的時間,但下官知道東南六路發運司掌一百綱船,一綱三十條,也就是說你們發運司有三千條官船。漕運詳章規定兩江二千裏內一年四運,而二千裏外一年三運,各分五十綱。廣東和福建兩省在二千裏以外,是一年三運,各分二十五綱船。”

大景漕運制度深受運河水量影響,水漲船翻,水降船擱淺,為確保漕運運轉正常而在運河上設置圍堰或水閘,用以控制水流。

二千裏內多用水閘,有“三天一放”,或湊滿一百條船才放閘的規定。

二千裏外多是圍堰,小型船只遇圍堰需要拖拽過去,而大型官船拖不動便只能將貨物搬運到另一艘漕船上,這一路耗費的漕船、人力就不是一筆小數目。

為了節約財力以及配合運河水量,地方省到地方省通常以船隊形式運輸,具細化到地方府、州運輸所需的時間和船只數量。

分到福建省的漕船是二十五綱,即七百五十艘船為一個船隊,下趟泉州港來回花費八十天,除卻停船時間則每年運三次。

“就算不知道發往廣東福建的漕船有多少綱,單憑兩江二千裏之外一年三運的規定,再碰巧知道一次發船時間就能大致推算出你手裏還剩多少條船,這些船應該在什麽時間點發船。”

田英卓雙眼瞪到最大,表情流露出一絲驚懼,眼神閃爍而嘴唇顫抖,下意識朝門口的方向踏了一步,卻被趙白魚眼疾手快地堵住去路。

“五十綱漕船按行船時限來算,眼下還在返航的途中,敢問您手裏哪來的船?發往廣東和福建的漕船一年三運已經結束,這一綱三十條官船是怎麽回事?從哪冒出來的?”

趙白魚步步逼近,在田英卓眼中,溫和俊秀的面孔猶如索命閻羅。

“田大人,您是不是借漕船走私商貨,徇私枉法,中飽私囊?”

“胡說八道!”

“那這多出來的一運三十條船是怎麽回事?”

田英卓只知趙白魚和戶部鬥法,拉河鎖、牙行雇人,手段邪門,不成體統,卻不知他竟如此熟悉漕運事務,還能借此反過來抓住他的把柄,一時心亂如麻,思索不出對策,在趙白魚的質問聲裏節節敗退。

“你問在下官眼裏,兩江漕運、官和商人就沒一個幹凈的嗎?田大人您捫心自問,幹凈嗎?漕運的確不在下官的管轄區內,可下官發現了問題又該告訴誰?誰能替下官伸冤!誰敢查兩江漕運!”趙白魚的質問一聲比一聲響亮,斥得漕司滿堂寂靜,大氣不敢喘一口。“下官扣下三十條船不假,只要商人拿得出船引、田大人您解釋得出為何多出南下的這一運,下官當場放人、放貨,我還摘下頭頂這官帽,親去你府上請罪,此後再不入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