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番外黃粱一夢

天色驟變, 忽地狂風疾雨襲來,院裏的綠葉紅花被打落一地, 青石磚從灰白色變成深墨色, 蟲豸螟蛉蜷縮於樹根之下或窗欞縫隙裏,等著這場占據它們一生近一半的傾盆大雨能夠盡快結束。

天空陰沉,烏雲低垂,天地間霧氣茫茫。

嬤嬤和兩個小丫鬟從另一側的抄手遊廊提著裙擺飛快跑過來, 一個沖進耳房關窗, 嬤嬤和另一個小丫鬟則將院子裏的幾盆趙粉率先搬進遊廊。

還好趕得及時, 沒讓驟雨打壞這價值百金的牡丹。

“仔細著些, 可都是老爺親手栽種,吩咐定要小心看管, 等到三月份便能辦個牡丹宴, 宴請五郎到府觀賞。”嬤嬤拿出手帕擦去牡丹葉子沾到的泥土,頗為心疼地絮絮叨叨:“……都是心血,澆灌了六年的心血呢。”

“澆灌六年,年年辦宴,年年邀請,年年不來……”小丫鬟嘀咕一句,倒沒敢太放肆。“嬤嬤有沒有想過, 許是五郎不喜牡丹?”

嬤嬤:“你當老爺沒試過賞梅、賞菊宴?咱們趙府再大也擴不出一個梅園,倒是能在外頭置辦一個, 問題是養不活,菊宴亦是同樣的道理。偏偏老爺不假人手,非要自個兒栽種, 花開時節對外這麽一說,誰能不給宰執個面子?”

小丫鬟沒料到養個花還有這等心機, “可五郎還是沒來。”

嬤嬤:“五郎哪裏是看人權勢便妥協的?”哼了哼,有些不滿:“老爺的聰明才智落到與己相關的事情上總缺了一截。”

小丫鬟驚訝地瞪大眼,嬤嬤是在編排宰相大人?

屋外的雨噼裏啪啦地打濕泥土,落了一地的花葉,裏屋在屋外嘈雜雨聲的襯托下顯得異常清靜,香案上的青煙裊裊,歪歪曲曲地飄向屋頂的香塔。

木魚輕敲,充滿節奏的聲響和誦經聲縈繞於耳旁,祈福供燈的火苗閃閃爍爍,廟裏的方丈陪同在宰相夫人的身邊,先道一句萬福、再說一句‘阿彌陀佛’。

氣度雍容溫柔的宰相夫人詢問她的小兒郎命數如何。

京都府無人不知宰相家的小兒郎金尊玉貴,比皇子王孫有過之無不及,皇帝太後偏寵,連皇子們都縱著他,可以說是全天下最好的命數了。

方丈如實說來,挑揀好詞好話堆砌其上,自然聽得宰相夫人心情愉快。

‘噼啪’一聲,當宰相夫人跨出大殿門檻時,手裏的祈福佛珠猝不及防地斷裂,在信佛人的眼裏無論如何都是不祥的征兆。

方丈連忙說道:“菩提佛珠日夜受香火供奉,有了靈性,驟然斷裂卻是為其主人擋災,是好事。”

宰相夫人面上松了口氣,心裏忽如千斤墜,沉甸甸的,出了相國寺準備上馬車之際,瞥見不遠處的茶攤前發生爭執,打探一番才知道是個叫花子吃了茶不給錢,硬要算命抵債,算的不是什麽好命,惹怒茶攤主人,不顧旁人勸阻非要教訓那叫花子。

“佛門重地少些口舌之爭,莫擾了佛門清靜,去拿些錢給茶攤老板。”

言罷上車,閉目養神,宰相夫人心口仍有股莫名的惴惴不安,突然馬車停下來,馬夫斥責兩句,仔細聽清原委,原來是剛才被解圍的叫花子攔路說是準備為貴人算一卦,道是報恩。

她的命哪是他人隨便算的?

宰相夫人令人打發走,奈何叫花子死纏爛打,迫於無奈,只好出面耐性說道:“我無意算命,請先生讓道。”

那破落如叫花子的相士一見宰相夫人的臉瞬間愣住,直呼:“老夫算過你的命。”

準備回馬車的宰相夫人聞言,“我未曾見過你。”

相士:“準確點來說是二十六年前,我算過你腹中胎兒的命。”

小兒郎?宰相夫人心一動,好奇詢問:“你們相士不是看人五官、掌紋和生辰算的命嗎?怎麽還能算未出世的胎兒的命?”

“嬰兒與父母的命數息息相關,我既是算嬰兒的命,也是算你的命。”

宰相夫人來了興趣,嘴角噙笑:“我的小兒郎是何命數?”

“親緣淺薄,多災多難,命途多舛,不得善終。”

宰相夫人倏地冷臉,疾言怒色:“把他轟開!”

不待馬夫下車,老相士已經晃晃悠悠地走遠,前後不過瞬息,仿佛縮地成寸的仙人,馬夫駭然地揉著眼睛,宰相夫人心口深處的慌亂不受控制地擴開。

她想著,怎麽會親緣淺薄?

父母寵溺,兄弟友愛,誰不知趙家的小兒郎萬千寵愛?

錦繡堆裏長大,何來多災多難、命途多舛?

千般萬般著重調養的身體已從活潑康健的少年郎成長為穩重端方的君子,怎麽就不得善終了?

宰相夫人握住重新求來的祈福佛珠,忽略心口的慌亂,回到趙府,府裏的嬤嬤來匯報府中中饋,到快結束的時候忽然說了一句:“五郎歿了。”

“誰?”宰相夫人反應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