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西西弗斯

茶館在北方,經營的卻是南方的工夫茶。秋辭說Micheal是潮州人,“他說他們那邊喝茶比吃飯都勤快,可是認識他這麽多年,就見過他喝過幾次茶,還都是為了陪客戶。”

他們坐下來等人,古香古色的裝潢,有古箏曲,竟是真人彈奏。

秋辭又說:“我們不懂的人看工夫茶覺得一堆門道,又高深又費事,反倒是Micheal這種土生土長的潮州人說功夫茶其實很簡單,一切手法都是為了讓茶好喝,沒有那麽多故弄玄虛。想一想也是這個道理,所有能流傳下來的東西,都得是內容大於形式。”

盛席扉覺得秋辭的每句話都像意有所指,但又像只是在說茶。

茶葉和茶具上來了,秋辭沒有請服務員泡茶,只給兩人各倒了一杯白水。茶館內的茶香和古曲都讓人心靜,秋辭喝了口水,放下杯子,眼睛可以看裝潢、看茶杯、看茶盤,就是不用看對面的眼睛。

“我可能庸俗了,我理解的工夫茶,和釣魚、練熟悉的曲譜、甚至舉鐵,都是異曲同工的消遣。都是占用了肢體和大腦,讓人有事可做,又沒有占用太多,讓人不覺得是負擔,這樣就容易失去時間感——當然舉鐵還是很累的,所以重要的還是在於沒有占用太多大腦。可見思想是最累人的。以前人們說,沒有思考的人生是不值得過的,但現在似乎反過來了,人們普遍思考太多,是不是已經超過自身的承受能力……”

秋辭漫無目的地說著。盛席扉忽然明白了,秋辭剛剛說內容得大於形式,可他現在恰恰只要一種形式,一個以前的形式,在他們的第一個吻發生之前的那個“以前”的形式。

幾乎是三個“如果”裏面最差的一個,但好歹不是運行不下去。

“那我跑步應該也算是這一類。”盛席扉努力露出“以前”那種笑容。

秋辭太久沒有直視他的眼睛了,不經意掃過去,就像那天夜裏不經意望見星空,一頭栽了進去。他狼狽地往外爬。

盛席扉看著他細微的表情變化,忽覺得眼裏發酸,忙快眨了兩下,移開視線。

後來Micheal來了,拄了一根輕便的新型材料拐杖。盛席扉給自己父親買的也是這種。

他一見到Micheal,就覺得這是十幾年以後的秋辭。不是長得像,而是肉眼可見的氣質。盛席扉覺得再過十幾年,秋辭就能把自己的憂郁和敏感徹底藏住,只露出可靠的能幹,並以儒雅的形式表現出來。

他與Micheal握手,微笑著聽對方述說與秋辭的淵源,說第一次見到秋辭的時候,秋辭還不到二十歲。

秋辭在旁邊糾正說:“已經有二十了。”

Micheal就笑著說:“那我當時看你也跟看孩子似的。”

盛席扉感到些慚愧,秋辭和他說話時自然地引經據典,而他在心情觸動時卻只能求助歌詞:十年之前他不認識秋辭;那十年之後呢?他能看到秋辭十年以後的樣子嗎?

盛席扉公司的業務和財務就像他本人一樣單純,Micheal很快就了解清楚了,說可以幫忙推薦投資人。

得了這樣的許諾,秋辭看起來比盛席扉還要興奮一些。

Micheal笑了,對盛席扉說:“我認識Avery這麽久,這是他第一次托我給他幫私人的忙。”

秋辭又否認:“也不是,我以前沒少麻煩你。”

“這方面我可能記得比你更清楚,因為我一直都很驚嘆你年紀輕輕就能把工作和生活分割得那麽分明。我見過的人裏,包括我自己,沒有能做到像你一樣的,我沒有和你說過,其實我一直都很佩服你這一點。”

秋辭顯得十分驚訝,有些無所適從的樣子,看來Micheal以前和秋辭也不是這樣說話的。

“Avery,要是今天沒有你這個朋友需要我幫這個忙,你是不是就不準備再和我聯系了?”

秋辭蒼白地繼續否認:“怎麽可能?”

“我躺著起不來的時候,你嫂子就一直說,幸好那天Avery在,然後就一直問我,Avery怎麽不來了?我做復健的時候也想,突然一下子就殘廢了,特別怕以前的熟人來找我,誰料到是不想見的老聯系我,想見的倒不來。你辭職那事難道比我拄拐杖還更見不得人嗎?”

盛席扉一直扭頭看著秋辭,見他臉上一時紅一時白,不忍心再讓他受這種問責,忙插話道:“我父親去年也得過腦溢血,他也說,生死門前走一趟,醒過來以後很多事情都看淡了,還有些事看得更重了。”

Micheal看了看他,念在自己住院那天他也在場,沒有責備他轉移話題。他之後又問秋辭未來有什麽打算,說個人投資顧問不是一個好選項,就秋辭而言,他如果想單幹,還是得在大平台再積累幾年,中間最好不要斷太久,還說他現在掛靠這家小投行就讓他履歷變得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