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簪花髻

淳聖帝已連著幾日未曾上朝, 內閣元輔胡端良帶著幾位大臣在含章殿中將近來朝中所議之事,如實稟報。

再出來,幾人皆是一頭的汗。

“如今朔野大旱, 正需糧錢, 可摘星台重建要錢,星羅觀修神殿也要錢,國庫裏如今哪有那麽多的銀子兩頭兼顧?”

一名臣子擦拭著額上的汗,嘆著氣:“陛下這意思,是要胡大人您看著辦了。”

可要如何辦, 陛下才能滿意?

這實在不是一個好差事。

胡貴妃正被禁足,作為她的兄長, 胡端良近來也是如履薄冰, 如今文孝皇後之子夢石歸來,陛下對其的看重又有誰是看不出的。

此事他若辦得不周全,只怕陛下心中便沒有胡家了。

正如當初助陛下重創榮王, 奪得皇位的裘遺光, 那般功績, 後來再無可用之地, 陛下不也說殺便殺麽?

胡端良很清楚, 在淳聖帝心中, 有用的臣子, 才是臣子。

“走吧。”

胡端良疲憊地搖頭, 才走下幾級階梯, 卻見不遠處兩名年輕女子被一眾宮人簇擁著臨近, 竟是蘊華, 蘊貞兩位公主。

她們不顧儀態, 哭叫著“父皇”, 從胡端良等人身邊跑過,他轉過頭,雖未瞧清楚她們的面容,卻發現她們頸子上紅紅的一片。

“這是怎麽了?”一名臣子心生怪異。

胡端良再轉身,卻見那位夢石殿下身著寬松的道袍,悠閑地踏上階來。

“胡大人。”

夢石朝他微微一笑。

“大殿下。”胡端良立即垂首,恭謹地行禮。

夢石瞧著他:“胡大人臉色不大好?”

“臣年紀大了,難免有些毛病。”胡端良勉強露出一個笑。

“是麽?”

夢石望了一眼前面那兩位公主的背影:“身上若有毛病,可耽誤不得,何況胡大人這般肱股之臣,正是受父皇重用的時候,自己還是多注意些。”

胡端良還未應,便見眼前的衣袂一晃,夢石已往階梯上去了。

他躬著身子瞧了一眼被細雨沖刷的白玉階,隨即慢慢站起身,轉過臉,凝視著夢石的背影,眉心一道褶痕更深。

商絨才回純靈宮不久,淳聖帝身邊的宦官德寶便帶著口諭命她來含章殿,哪知她才上了階,便見蘊華與蘊貞正跪在殿門外。

她們二人的母妃則由宮娥扶著,並不敢上前,只得在傘下暗自垂淚。

“明月。”

夢石在殿內聽見德寶的稟報,便出來迎她。

商絨走近,衣擺輕擦濕潤的地面,她驀地對上蘊華與蘊貞二人憤恨的目光,才發覺她們兩人竟起了好多的紅疹,那疹子從臉上一直蔓延到脖頸,竟連露在衣袖外的手腕都是紅紅的一片。

“這是……”

商絨面露驚詫。

“何必惺惺作態?明月,你敢說這不是你做的麽?!”蘊華頭上大朵的芙蓉絹花浸了雨水變得濕噠噠的,整張臉紅腫又狼狽。

“你在公主府,而她並未踏出禁宮半步,你如何確定是她?”夢石側過臉,溫和的笑意頃刻收斂。

他這般與淳聖帝相似的眉眼,無聲的威嚴,令蘊華沒由來的心內生懼。

“我們起了這一身的疹子,寢房裏全是蛇蟲鼠蟻!”

蘊貞強忍著臉上身上的癢意,不敢當眾撓抓,卻實在被這份痛苦折磨得理智都沒了,她瞪著商絨:“你那日分明聽到了蘊宜的話!”

“那你說,蘊宜說的是真的嗎?”

商絨垂著眼看她。

她如此平靜的神情,蘊貞看她片刻,撇過臉:“沒有!我沒有!”

“可要我親自問一問貼身服侍你們的嬤嬤?”夢石說著,擡起手便要喚人,卻見蘊華與蘊貞幾乎同時擡首盯住他。

各有各的慌張。

蘊華不敢說話,但蘊貞卻頗為不忿:

“大皇兄,若論親緣,我們與你才更接近吧?可你為何偏幫著她,難道我們如今這般模樣,也是你的挾私報復?”

夢石尚未說話,卻聽殿內傳來淳聖帝滿含怒意的聲音:

“讓她們給朕滾回去!”

蘊貞與蘊華皆是渾身一顫。

眼見著夢石與商絨走進殿門裏去,蘊貞渾身僵硬地被宮娥扶起身,憋紅了眼眶。

無論是她,還是蘊宜,都見慣了明月的背影。

她常是見不到父皇的,也不曾得過父皇半句關愛,但明月卻總是能夠那麽輕易地擁有她所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切。

從前是,如今也是。

賀星錦跟隨父親從殿中出來,正好夢石與商絨從他身邊過,他稍稍一晃神,直至聽見父親的聲音,他方才垂首:“夢石殿下,明月公主。”

他的視線無聲垂落在她掠過身邊的裙袂,再擡首,他亦不曾回頭再望,卻不經意看見蘊貞公主憤恨的一雙眼。

檐外煙雨朦朧,蘊華與蘊貞的哭鬧聲不再,含章殿內長幔遮掩住帝王在其中打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