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秋夜白

火星子噼啪作響, 暗淡的光線鋪滿一窗。

少年面前那一碗熱湯面的熱霧上浮,清淡的香氣聞著竟也令人頗有食欲,他捏起來瓷碟裏那個白胖的面桃咬了一口。

香甜的紅豆內餡令他不自禁地微彎唇角:“那我們說定了, 我就當我是七月十九這一日的生辰。”

其實, 長壽面也沒有什麽好吃的。

他師父的廚藝很差勁,他也從沒將自己的生辰當回事。

“好吃嗎?”

湯汁是那位嬤嬤調的,商絨並不知是什麽味道,見他低頭吃了一口面,她便好奇地問。

“嗯。”

折竹淡應一聲, 唇角卻微翹。

他在市井巷陌吃過很多湯鮮味美的面食,這一碗清淡有味, 卻算不上有多美味, 可他還是吃得很開心。

“折竹,生辰吉樂。”

忽的,折竹聽見她的聲音。

他握筷的手一頓, 擡起眼簾。

雨絲斜飛入窗, 細微的水珠在她烏黑柔軟的發上, 她擁有一張白皙無暇的臉, 濃淡相宜的眉, 一雙柔亮清瑩的眼。

她周身浸潤在這般朦朧的光線裏, 倒真似孤高的月, 半點不沾塵。

濕潤的風吹著折竹纖長的眼睫微顫, 他看起來似乎仍是這般冷靜又沉穩的少年, 然而他眸底碎光流轉, 終究泄露幾分並不平靜的底色。

他一點兒也不知該如何回應她這般認真的祝願, 他從未如此刻這般不知所措過。

他的心緒仿佛被裹在那片煙雨裏, 被沖刷得濕漉漉的, 他極不自在的,將面桃遞到她的面前:“要不要吃?”

“這是給你的壽桃。”

商絨看到了裏面的紅豆餡,她其實有點想,卻又猶豫。

“很甜的。”

折竹輕擡下頜。

商絨禁不住少年這般沉澈嗓音的循循善誘,她張嘴,綿軟的白面裹著香甜的紅豆餡,一口下去,熱熱的,又香又甜。

折竹喂給她吃第二口,心甘情願地讓她吃掉所有的紅豆內餡,又彎著眼睛看著她說:“你過生辰應該不止有這一個壽桃才是,怎麽你卻像是沒吃膩似的。”

“我過生辰時那些壽桃都點了胭脂似的,紅紅的,一個個堆成一座小山,看起來特別好看,但我沒吃過幾回,那時也並不覺得有什麽好吃。”

商絨喝了一口他遞來的水,又慢吞吞地繼續道:“但是這會兒和你在這裏,我又覺得它是好吃的。”

宮中萬般精致糕點應有盡有,而壽桃不過是生辰宴上的一種點綴,從沒有人在乎它究竟好不好吃。

她以前也不在乎。

但今日這個卻不一樣,她想了想說:“也許是因為它是我親手捏出來的。”

雨聲沙沙,折竹滿腹的心事就這麽被她隨意撥弄,可他看著她,她似乎一點兒也不知道她這番話,這副神情究竟意味著什麽。

他匆忙撇過臉,喉結微動:“你還真是……”

後半句的話音不知為何淹沒於唇齒。

“什麽?”

商絨沒聽清。

晶瑩的水珠從檐瓦如簇滴落,那影子映在少年烏黑的眼眸裏,他靜默地看了片刻,才回過頭來:

“我說,你總是知道如何讓我高興。”

他的聲音裏藏了一分莫名的氣悶,那是被人攥住整顆心,並隨著她的字句或神情而忽喜忽悲,忽上忽下難以自控的,既煩惱,又歡喜的感受。

但這到底,是他最喜歡,最難忘的一個生辰。

回到寢殿中,商絨終於見到她心心念念的,要用往生湖的魚才能交換的禮物,原來是一盞小小的燈籠。

用竹篾編的,四面裹著薄薄的絹紗,點綴著幾只竹蝴蝶,燈籠底下墜著好多漂亮的金玉珠子。

與他玉葫蘆上的那一串很像。

“這畫的是什麽?”

商絨始終看不出那絹紗上的彩墨究竟是什麽輪廓。

“蝴蝶啊,不像嗎?”

少年咬著糖丸,歪著腦袋與她相視。

“……”

商絨看著那一團顏色,實在說不出“像”這個字,但是他的竹編小蝴蝶卻雙翅輕盈又漂亮。

“還剩三面,你可以自己畫。”

折竹一點兒沒覺得不好意思,他伸出一根手指撥弄小燈籠,底下墜著的珠子碰在一塊兒丁零當啷地響。

他驕傲地問她:“是不是比那盞曇花燈好看得多?”

燈籠裏沒有放蠟燭,那麽小巧精致的一盞,掛在窗前便隨著清風搖晃,那些竹蝴蝶也隨著這一陣風而細微顫動,商絨輕輕點頭:“嗯。”

她仍舊記得那一日的瓢潑夜雨。

記得她在河岸找了許久,方才找到一片濕透的,不夠完整的燈籠紙。

她原以為再不會有了。

折竹聽見她的聲音,心滿意足地仰望掛在窗上的竹燈籠,卻聽她又忽然問:“你用的是我的竹子?之前那根並沒有丟,對嗎?”

“隨處長的野竹,你那麽珍視做什麽?”

折竹垂下眼簾來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