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星羅觀

商絨搬入淩雲閣暫居, 鶴紫等純靈宮的宮娥並不能入淩雲閣,她的衣食起居都由閣中的女道士負責。

這也算是商絨的目的之一,避開鶴紫等人, 便也等於避開了榮王妃。

但如此一來, 夢石也少了很多機會來見她。

能自由出入淩雲閣的,唯有作為商絨的老師的岑照。

八月中旬,玉京一年中最為酷熱的時候已經過去,近來連著下了好幾日的秋雨,一日比一日涼爽。

“公主, 今日大殿下只怕是不能來了。”

一名女道士從雨霧朦朧的廊上走進來,俯身行禮。

“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商絨握筆的手一頓, 擡起眼看她。

“今晨早朝時, 二殿下上奏,他在往生湖中發現了一個溺死的嬰孩,細查下去, 他便發現那嬰孩是摘星台道士與宮娥媾和所生, 陛下龍顏大怒, 要大殿下與二殿下一同徹查宮中所有與宮娥有染的道士。”

女道士面露惶惶之色。

無論是摘星台的男道士還是淩雲閣中的女道士都同出星羅觀, 她自然也有兔死狐悲之感。

今日陛下連淩霜大真人的面也不見了。

“你去吧。”

商絨點點頭, 擱了筆。

女道士垂首, 邁著極輕的步子走出門去。

室內只余商絨一人, 她垂眼看著寫滿字痕的宣紙, 片刻後, 抽出那張藏在底下的字條來。

她還沒來得及折成蝴蝶的形狀。

用帕子裹著把手, 商絨將茶壺拿下來, 隨即將字條扔進炭火燒紅的風爐裏, 短暫的火光燃燒起來, 她重新將茶壺放回風爐上。

案上的典籍堆成了山,她卻沒了整理的心思,秋雨綿密,在窗外滴答脆響,商絨的下巴枕在手背上,盯著茶壺裏冒出的熱煙。

昏昏欲睡之際,門外傳來一名女道士的聲音:“公主,淩霄衛要入閣存放新一批的典籍。”

商絨清醒了些,睜起眼睛,應了一聲。

閣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陣整齊的腳步聲踩踏樓梯上來,那些身著暗青衣袍的青年將幾個沉重的箱子堆放在廊上。

賀星錦在門外俯身:“公主。”

“小賀大人不必管我,叫他們將典籍都擡進來吧。”

商絨說道。

“是。”

賀星錦低聲應,隨即朝身後的人擡了擡手。

幾名青年將箱子一一擡進去,兩三個女道士忙跟上去,領著他們往三四樓上去,只有那裏的書架還空著。

賀星錦始終立在門外,身後煙雨朦朧,而他嗅到門內清淡的茶葉與紙墨的香味,有那麽一瞬走神,卻聽一聲清脆的聲響。

他下意識擡起眼簾,正見那小公主將將穩住身形,手腕磕碰在了案角,那聲響正是她手腕上的玉鐲碰撞發出。

他上前兩步邁入門檻,卻又驀地停住。

她煙青色的衣袖後褪了些,那玉鐲因她一擡手而往下滑了些,隱約露出猙獰泛粉的疤痕。

賀星錦瞳孔微縮。

驀地,

他想起在蜀青的暴雨天,泥濘山道上的馬車裏,她手握一柄匕首,頸間一道血痕,滿是淚的一雙眼,黯淡無神。

商絨在蒲團上坐得太久,想起身卻又腿麻無力,她雙手撐在案角緩了片刻,擡起頭卻見賀星錦立在不遠處怔怔地望她。

“小賀大人?”

商絨覺得他有些奇怪。

賀星錦堪堪回神,立即垂下眼睛,雨聲淅淅瀝瀝,他看著光潔地面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公主……近來可好?”

“我很好。”

商絨不知他為何忽然這樣問,卻也點頭。

賀星錦握著刀鞘的手一緊,他無聲收斂自己的心緒,從懷中掏出一個盒子來,跪下去:“這是家母送給公主的生辰禮。”

商絨聽他提起他的母親,她便站起身,走到的面前,伸手接來那只木盒來打開,其中靜躺著一枚玉佛。

“小賀大人,你母親不是信道嗎?”

商絨看向他。

信道?

賀星錦一怔,他擡起頭,仰望著面前的公主:“公主如何得知?”

“你母親也寫過幾年祝文,她還常會在祝文的最後問候我,我也有寫過回信的,只是今年她沒再往宮中送過祝文了,這些你都不知道嗎?”商絨眼底添了幾分疑惑。

她放在榻中暗格內的那些信件,便是賀指揮使的夫人溫氏這些年來隨祝文一道送至她案前的問候信,她一直好好收藏著。

“臣的確不知。”

賀星錦心頭疑慮更甚。

他的母親信佛不信道,他從不知母親何時往宮中送過青詞祝文。

“大人。”

幾名淩霄衛從樓上下來了。

賀星錦看了一眼他們,便對商絨拱手:“臣告退。”

他起身與幾名淩霄衛走出門去,卻聽身後傳來她的聲音:“小賀大人,請代我謝謝溫夫人,雖然我從未見過她,但她的書信的確給了我諸多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