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想看你

小雪人徹底融化了。

商絨忍著鼻尖的酸澀, 握著他濕潤的手掌,凍到極致,手心竟也變得暖烘烘起來, 她擡起頭, 少年俊俏的面龐仍舊蒼白得厲害,卻更襯他眼尾的紅尤其明顯,那顆在臥蠶尾端的,小小的痣顏色更濃。

“你哭了?”

商絨的手指撥弄一下他濕潤的眼睫。

“愛哭的是你。”

折竹躲開她的手,眼睫禁不住眨動一下。

商絨抿著唇沒辦法反駁, 隔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明明遇見你之前, 我很少哭的。”

她在認真說一件自己也覺得很費解的事。

但折竹聽了, 他的目光不自禁再停在她的面龐,只與她的視線一相觸,他又很快錯開眼。

風雪拍窗, 金烏西沉。

天色逐漸晦暗, 商絨吃了米糕便算作晚飯, 第四回 來熬了點粥, 折竹只吃了一口便不肯再吃。

“我這雙手本是用來殺人的, 如今能煮上一頓粥飯已經實屬不易, 你們竟還嫌棄。”

第四此時全無平日裏那般風情萬種的姿態, 她臉頰沾著些黑乎乎的塵灰, 瞧見第十五吃了一口粥便欲作嘔的模樣, 她不由翻了個白眼。

“難吃就是難吃, 我們倒是沒什麽, 小十七身上的傷可不輕, 你給他吃這個怎麽成?”也不知她往裏頭都加了什麽東西, 第十五只覺的舌苔上又鹹又苦。

“你能耐,你去做啊?”

第四冷嗤。

第十五擱下碗起身,“將添雨放出來,她會。”

“站住。”

第四手中一枚菱花飛鏢拋出去,第十五沒回頭,只是耳廓微動,便迅速一展折扇,菱花飛鏢被擋開,嵌入門框。

第四盯著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她做的飯你也敢吃?小心吃死你。”

如此冷的冬夜,第十五故作風流地晃動兩下扇子,回過頭來,斯文秀雅的面容上浮出一個笑:“你若不敢,那便餓著吧。”

說罷,他大步流星走出去。

第四不信邪似的,端起來一碗沒動過的粥,吃了一口,她的臉色變得有些怪異,倏爾對上一旁商絨的目光,她扯了扯唇:“姜纓應該不挑嘴,我看還是給他送去。”

她收拾了桌上的粥碗,很快出去了。

商絨看著第四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那道門被人從外面合上,她起身掀簾步履極輕地走入內室。

裏頭靜悄悄的,商絨將放在一旁桌案上的油紙包拿來,將裏面剩的幾小塊米糕一一放到風爐的邊緣上烘烤。

這米糕買來並不容易,白日城中便沒幾個敢擺食攤的百姓,到了夜裏就更沒有人了,那些酒樓客棧也沒有一個開門的。

夜風勢弱,重檐之外,最東面火光沖天,亮如白晝。

炭盆裏火星噼啪迸濺,榻上的少年驟然睜眼摸向枕邊,可那裏沒有他的劍,只有一個人的手。

案上燈燭昏黃,他看清榻旁的姑娘正望著那道半開的窗,風卷鵝毛雪,一片火光濃煙交織於夜幕。

一盞燈燭燃盡,天邊燒了夜半的火光不再,只剩一片黑煙彌漫。

天色泛青,白霧滿庭。

第十五帶回了消息,淳聖帝駕崩,胡貴妃與三皇子商息蘋飲鴆而亡,五皇子商息照當場被擒。

夢石將登帝位。

朝陽撥散寒霧,程遲與程叔白再出現在這間院子裏,兩人衣袍沾著斑駁血跡,也來不及收拾形容。

“阿筠。”

程遲立在房內,看向榻上那眉眼雋秀的少年,到此時,她細細打量過他,方才發覺他的五官細微處,與母親頗有幾分相似。

而程遲肖父,眉眼總有程靈曄的影子。

“匣子裏的東西你們可以帶走。”

折竹恍若未聞她那一聲“阿筠”。

“阿筠,母親她做錯的事,本該由父親與我來彌補,如今父親已經辭世,我是你的長姐,我們欠你的,就全都由我來彌補。”

程遲才上前兩步,卻因少年那般冰冷無波的一瞥而頓住。

“你要如何彌補?”

折竹聲線裹著幾分虛弱無力的沙啞。

程遲握著劍鞘的手收緊,她望著少年透著冷感的蒼白面龐:“若當初母親不曾動過那般荒唐的心思,如今的雲川主便不該是我,而是你,阿筠,無論你信與不信,當我得知你還在這世上,當我知道你是因我而被母親放棄,我便立誓一定要找到你,無論你想要什麽,我都還你。”

“哪怕,是這雲川主的位置,我也會還你。”

雲川程氏雖無異姓王之名,但卻有異姓王之實,若當初沈鸝沒有將才出生的兒子交給妙善,那麽程遲即便是程氏的嫡長女,也沒有機會登上雲川之主的位子。

沈鸝始終放不下自己未能執掌磐松州的心結,所以她才會給自己的女兒取名為“遲”。

遲的是她自己。

她不希望程遲也是如此。

商絨聽見程遲這番話,便不由回頭去看榻上的少年,他的傷太重,即便感知不到疼,也總是倦怠疲憊的,此時他半睜著眼,泛白的唇微扯,隱含譏誚:“我天生地養,與你們雲川程氏何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