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朝陽殿內混亂了好一陣, 最後還是戚雲柯發力運起一聲獅子吼鎮住了眾人。

眾人漸漸靜默,死一般的靜默。

散發著徹骨寒意的靜默。

蔡昭手腳冰涼,她本就奇怪,那麽小的竹筐內怎麽藏下一個人。

原來, 是‘半個人’。

常寧緊緊攬住她, 神情凝重的望向正殿。

眾僧尼默聲誦念起經文來。

王元敬終於推開一層層混亂擁擠的人群, 撲到了武元英身上痛哭。

武元英頂著空洞腐爛的雙目,緩緩扭頭, 似乎循著聲音辨認出了自家師弟,用盡全力靠過去, 然而四肢已斷,他只能傾倒在地。

王元敬緊緊將他抱住,淚水滾滾落下。武元英咬住他打濕的衣袖,全身顫抖。

眾人見此情形,無不黯然。

裘元峰盯著武元英, 全身劇烈顫抖:“不, 不可能, 他明明死了,我親眼看見的, 親眼看見的, 真是親眼看見的……”他反反復復辯白這麽幾句, 似乎這樣就能說服大家。

蒼穹子臉色鐵青,厲聲呵斥:“好了, 慌張什麽!你當初是弄錯了,誰知道羅家的護心鏡真的有用, 誰又知道元英真的活了下來。”

他轉頭, 用渾濁的眸子死死盯著羅元容, “元容,我來問你。你是從何處找回元英的,又是從何處得到‘暴雨雷霆’的。你救師兄雖是出自好意,可若是因此而與魔教勾結,太初觀一樣容不下你,還得清理門戶!”

這話說的正氣淩然,然而武元英的慘狀給人的沖擊力實在過於強大,眾人皆知這是蒼穹子在找台階下,紛紛目露不屑。

“我是假作入了魔教。”羅元容靜靜道,“三年前,我又一次與三師兄激烈爭執起來,三師兄將我打成重傷,幸虧常昊生大俠救了我。傷愈後,我知道在太初觀是尋不著公道了,連自己的師門都不能相信我的話,何況別派別門呢。於是我更名改姓混入了魔教。”

羅元容作為寒冰仙子的名氣雖大,但因她生性文靜,又一心系在武元英身上,不像蔡平殊滿天下亂跑,時不時來個路見不平,是以見過她真容的人並不多。

為了取信魔教,她甚至不敢使用□□。

年少時,她曾聽蔡平殊身旁的一個精於易容術的小姑娘說過,這世上最無懈可擊的易容術就是通過徹底改變生活習慣來改變自己的樣貌與氣質。

於是她花了足足一年在苦寒蠻荒之地勞作,吃最粗糲的食物,穿最襤褸的衣裳,彎腰弓背酗酒賭博,甚至還拔掉了自己幾顆牙齒——終於,她成了個蒼老卑苦的中年婦人。

羅元容聲音漠然,仿佛在訴說別人的事,“那些年魔教也亂的很。我裝聾作啞,扮做一個醜陋的妖婆,從幽冥煌道至祭仙台,大大小小的地牢黑獄,我足足打聽了兩年,總算打聽到大師兄的下落。”

“原來那年瑤光長老一擊之下,的確沒殺死大師兄,於是起了換人的念頭,就帶著重傷的大師兄匆匆離去。後來,瑤光長老被師父與尹老宗主聯手格殺,大師兄就被留在幽冥煌道的地牢中,無人搭理。”

“再後來,蔡平殊殺了聶恒城,魔教亂做一團,傾軋互訐了許多年,就更無人記得地牢中還有哪些人犯了。那些看守地底牢獄的皆是些卑劣惡心的蛇蟲鼠蟻,他們既無人管束,又不敢放開牢門,閑來無事便拿人犯取笑出氣,肆意折磨。這十幾年來,大師兄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被一寸寸□□至如今的模樣……”

殿內群雄聽的難以自制,不是默默落淚,就是咬牙切齒。

連宋時俊都紅了眼眶,握拳憤慨。

羅元容直挺挺的站在殿中,滿面淚水,卻連頭都不敢回一下,怕看見武元英就會痛哭到難以言語。

“那兩枚‘暴雨梨花’是我從天璇長老一個徒弟手中奪來的,本就沒想重傷諸位,是以提前將裏頭的□□去了一半。”

靜遠師太數度欲張嘴,最後還是沒說。

法空上人嘆道:“羅施主如此用心,可見並未偏離正道仁心。此事當真可惜了,聶恒城死後魔教群龍無首,若當時我等就知曉武大俠尚在人間,便是使些不甚光明的手段,未必不能將武大俠救出來。”

老和尚雖是出家人,但說起話來極有人情味。眾人其實也隱隱有這個念頭,此刻想來,更對武元英惋惜的無以復加。對武元英的惋惜,又加倍成為對蒼穹子與裘元峰的鄙夷憎惡。

——他倆若肯信羅元容的話,求助於正道同門,未必不能改變結局。

蒼穹子咬牙道:“元英的確可惜,可是當時在鼎爐山上元峰又能如何?合尹老宗主與師兄之力方才擊殺瑤光老賊,元峰便是回去,也不過是死路一條罷了!”

說這話,其實眾人都聽出他已在暗暗向羅元容示弱了。

羅元容含淚冷笑:“師叔莫急,這些年我查到的東西可不止一點兩點——你還記得嶺南雙俠麽?當日大戰,並非所有人都能逃脫。有不少人受傷落下了,可也不曾死盡,有幾人暈倒在屍堆中,撿回一條命——我將他們一個個找到了,問的仔仔細細,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