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曠野清寒, 冷僻山腳,破車病馬,一旁是座破敗已久的山神廟。

蔡昭此生第十七次生起篝火,看到火勢穩了, 她才放下枯枝與火石, 小心翼翼的挨個投放木柴, 再去石柱旁的鋪蓋邊。

沉睡中的慕清晏眉心緊蹙,額頭沁出薄薄的冷汗, 察覺到女孩的靠近,無意識的攥住她的衣袖才好些——這已經比剛逃出來時好許多了, 彼時的慕清晏簡直是睡在夢魘中。

距離當日殺出太初觀,已有十日了。

坐在金翅大鵬背上,迎面是迅烈的氣流,若在平日兩人自是不怕的,然而當時慕清晏虛弱至極, 手腳無力, 蔡昭只好用銀鏈將他捆在自己身邊。

本想一氣飛到天邊, 誰知僅僅過了半日,金鵬就越飛越低, 蔡昭這才發現兩頭金鵬柔軟的腹部與腋下均中了數箭, 雖然入肉不深, 但造成了創口一直在淌血。

都說廣天門的弓箭手剛猛迅捷雙,號稱天下無雙, 蔡昭這時才算領教到了。

靠在她身上的慕清晏察覺到落了地,又聽女孩說金鵬受了傷, 迷迷糊糊道, “……它們自己會尋地方療傷的, 咱們去靈澗山躲一躲罷。”

靈澗山坐落於溯川東岸一條分支盡頭的曠野之濱,當初蔡昭與慕清晏繞世界的搜尋石氏雙俠時曾遠遠望見過。

放兩頭金翅大鵬自行飛離後,蔡昭發現兩人四手空空,全無可用之物,只好將慕清晏藏在野地裏某處,用枯枝敗葉掩蓋好才施展輕功去附近鎮上采買必須物品。

說是采買,但蔡昭此刻身無分文。

為了應對激戰,她出門時穿戴的盡可能輕便,袖袋與腰囊中塞滿了暴雨雷霆亂魄針,以及暗器和必要的外傷藥等,根本沒有黃白之物的容身之地。

慕清晏倒是習慣隨身帶些金葉子,偏偏宋郁之好心辦壞事,今晨給慕清晏沐浴更衣了一番,於是金葉子也沒了。

按照話本子裏說的,這等情形下的蔡昭應找一家為富不仁且面目可憎的狗大戶,來個‘劫富濟貧’,但是想到劫完富後首先要濟的就是自己,蔡昭總覺得有些假公濟私,何況事出緊急,她哪來功夫打聽哪家有錢人該當被劫。

正在猶豫之際,她摸到自己脖子,靈光一現——召喚金鵬的小金哨不能賣,但上頭的金鏈子可以啊。她趕緊解下長長的金鏈,直沖鎮上當鋪。

朝奉見蔡昭雖然年少臉嫩,但一身武林中人的利落打扮,衣裳上還沾有血跡,目中凜凜殺氣未褪,同時很‘客氣’的幫他們掰直了剛剛摔歪的銅燈架,出手輕松直如孩童捏泥巴——他們哪敢拿腔拿調,甚至看那金鏈做工精致,還多給了十兩銀子。

蔡昭捧著剛換到的銀錢,奔波不停的買了車馬布帛鋪蓋甚至鍋碗瓢盆,最後是飲食和藥材,到天色快暗才趕回慕清晏身邊。揭開枯枝敗葉,她發現慕清晏強撐著一口氣等待自己,殷紅的雙頰映著慘白臉色,尤其觸目驚心。

見到她回來,他似乎微松口氣,眉心的陰郁散去,倒顯出一股無害的秀美。

“你這麽大陣仗,就不怕顯了蹤跡?”他笑的溫雅孱弱。

蔡昭道:“北宸六派的勢力遍布大半武林,更別說還有無數門生故交,只要進入城鎮就必然會被發覺的。接下來我們都會在荒野中行路,適才那小鎮四通八達,他們猜不到我們往哪個方向走的。”

慕清晏默了片刻:“我連累了你。”

蔡昭心中隱痛,低低道:“我與你,就別說誰連累誰了。”

將慕清晏扶上馬車,她就趕車至一處隱秘的山澗,二話不說開始生火架爐熬藥。

蔡平殊長年臥病,因為功力全廢經脈盡斷,身體比尋常人更虛弱,三天兩頭的頭痛腦熱咳嗽發寒,蔡昭自小看熟了這等毛病,配藥熬湯十分熟稔,唯獨生火有些狼狽,弄的她滿臉黑灰才將控住火苗。

“你趕緊吃藥,高燒了這許多日,別是以後傷好了腦子卻燒傻了。”她捧著藥碗過去。

慕清晏一飲而盡,將碗放到一旁:“脫衣裳,我給你裹肩頭的傷。”

蔡昭盯著他。

慕清晏:“……我都見過你睡覺時怎麽翻身了。”言下之意,看個肩膀不算什麽。

蔡昭垮下背脊,裂開的肩骨著實痛的厲害,她知道此後還有許多難關,快些恢復便能少些差池,便緩緩解開衣襟,露出雪玉般的肩頭,在慕清晏跟前背面而坐。

慕清晏似乎對處理這種外傷十分拿手,先給蔡昭捏正骨骼,再抹上落英谷的創藥,最後削出兩片窄窄的夾板,用布帛牢牢的綁在肩頭處。

“……父親愛養些稀奇古怪的飛禽走獸,養大了喂飽了就放出去。它們若在外頭受了傷,就歪歪斜斜的摸索回不思齋,我自小習慣了給它們裹傷。”他嘴角微彎,語氣柔和,最後給布條打了個簡潔的抽結,忽然聲音轉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