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衛瓚有生以來,頭一次吃幹醋,竟是在這小病秧子身上。

時而想起那刀鋒之下寸寸展露的雪白脊背,垂首瞧見那不馴的神色。

時而又是沈鳶一口一個知雪照霜,將他藏得嚴嚴實實的。

衛瓚這人瞧著隨性,卻生來便有些傲慢,喊幾聲“沈哥哥”哄沈鳶歡心是一回事兒,承認自己因為沈鳶三兩句話、跟一個小丫頭片子爭風吃醋又是另一回事。將袖子裏幾縷殘布取出來,瞧了又瞧,放在枕邊,做了一宿渾渾噩噩的夢。

到底還是沒睡好覺。

饒是如此,第二天到底是沒忍住,放心不下沈鳶,裝著沒事兒人似的,去國子學看顧那小病秧子。

說是看顧,他其實也做不得什麽。

沈鳶坐在邊兒上讀書,他就坐在邊兒上看閑書,中午休息,便帶著沈鳶出去吃些好的。

他這些年在國子學,旁的事情不說,只周圍吃的玩的最清楚不過,把沈鳶帶去了專做南方菜的館子,果真見他胃口好了許多。

只是這日的氣氛頗有些奇怪。

衛瓚昨晚上的醋勁兒還沒下去,沈鳶也不知在想什麽,偏偏不大樂意說話,兩個人就這麽出去了又回來,肩並著肩,連幾句閑話都沒說。

回來時在街口買了糖水梨湯。

他問沈鳶要不要喝,沈鳶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便買了兩份回來,用小瓦罐裝著,梨湯溫溫的,裏頭的雪梨已燉得爛了,咬下去泥沙似的化在口中,沈鳶卻頗喜歡。

他見沈鳶喜歡,便將自己的也給了他,沈鳶一口氣喝光了兩罐,眉眼彎了彎,似是還想向他要。

衛瓚便幾分生硬說:“梨湯性涼,不能多喝了。”

沈鳶“哦”了一聲。

便低頭看書,沒看他了。

一晌午過去,私下就說了這麽三兩句。

衛瓚恨得牙根癢癢,自己也說不出自己恨什麽。

到了下午射課的時候,沈鳶獨自留在堂裏,他在外頭一氣兒發了幾十箭,又快又猛,支支沒入靶心。

等著書童換靶取箭的功夫,他問晉桉道:“唐南星呢,早上還見他吵吵嚷嚷的,怎的這時候不見他了?”

晉桉說:“他讓沈折春給弄去抄書了,這幾天只怕騎射都不用上了——就上回安王那事,他以為沈折春是姑娘,把沈折春給氣笑了。”

這人腦子怪到一種境地,有時候就有些讓人惱不起來。

衛瓚聽了,也跟著笑了笑,說:“他怎麽想的,能想出女扮男裝來。”

還跟他湊成了一對兒。

這話衛瓚沒往下說,其實他被湊得頗為滿意。

晉桉隨口說:“還不就是沈折春生得好看麽,你別說女扮男裝了,他在文昌堂那會兒,人人都知道他是男人,想跟他湊對兒的也不少。”

衛瓚便是驟然看向他,道:“什麽不少?”

晉桉擠了擠眼睛,道:“你裝,接著裝,咱們看書看熱鬧,哪回是漏了你了?”

“——不就是男人和男人麽?”

“咱們不好這口,可不是別人也都不好這口……尤其是文昌堂那邊兒,文生麽,總比咱們要花樣多些,我瞧著沈折春挺招人的,也就來了昭明堂以後才安生了點。”

昭明堂這些人都是些武將習性,多少有些護短,自打與沈鳶並肩作戰了一回,回來以後,昭明堂的人便把他當自己人看。

又見他尤其體弱多病,從前還能讓衛三衛四給欺負了,便對來找他的人格外留心些。

——這一留心可不得了。

晉桉笑嘻嘻說:“你是沒見那些文生私下勾搭他的樣子,飛了眉毛飛眼睛的,贈他手帕筆墨的,束腰的汗巾子也扯下來送人。”

“不敢追到昭明堂來,還有在路邊兒等他的。”

看得昭明堂許多人嘖嘖稱奇。

倒是晉桉眼明心亮,沈鳶這樣顏色,若說沒個喜歡的,才是奇怪。

卻是打了個呵欠:“這麽說吧,若這些人來得少些,唐南星那憨子也不至於誤會那麽深,一心就認定了沈鳶是個姑娘。”

“現在……嘖嘖,怕是等沈鳶考上舉人了,他那書都未必抄得完。”

衛瓚這一聽,引弦瞄了半天,箭矢也沒發出,只皺著眉道:“他也不罵他們?”

晉桉一愣:“罵什麽?”

半晌回過味兒來,才曉得他說的是沈折春那些狂蜂浪蝶。

晉桉便笑:“沈折春會做人著呢,東西雖不收,也沒見得罪了誰。”

又悠悠嘆了一聲:“衛二,你可別跟唐南星似的,見了這事兒就嫌。處在沈鳶這境遇,管他喜歡不喜歡男人,都不可能為了這事兒跟人翻臉。”

話是這麽個理兒。

衛瓚手一松。

箭矢急飛而去。

卻是偏了靶心三寸,大失水準。

衛瓚又要拉弓再射,卻心浮氣躁,半晌不想繼續。

幹脆將護臂解下,拋在一旁,幾分躁意道:“不練了,我出去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