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這夜回去的時候,沈鳶沒有坐車,而是慢慢往回走,或許是想著要仔細看一看這座城,又或許就是想跟衛瓚在這城裏走一走。

他摸不清自己的心思。

行至湖畔時,衛瓚卻拉著他坐下了,懶洋洋說:“走累了。”

沈鳶笑說:“你還有累的時候。”

衛瓚斜斜一挑眉毛,輕哼一聲:“我怎麽就沒有累的時候。”

“剛吃飯那會兒,還是你攔著,若真讓人拉去爭跤,那就要丟大臉了。”

沈鳶說:“怎麽不早說。”

衛瓚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那不是為了立威麽。”

“那麽好些人都瞧著呢,打完了往那一躺,然後喊累讓人擡回家,這也太沒威嚴了。”

洗個澡換了個衣裳,立馬就做個生龍活虎的樣,那些士兵瞧著他,可不是一臉的欽佩麽。

沈鳶聞言好笑,不覺揚起了唇角。

這會兒天色已黑了,鮮少有人還在路上,倒是空氣中還殘余著幾分炊飯的香氣,路邊有小女孩提著一籃子花蹦跶著回家,籃裏的花香得沁人,衛瓚伸手攔著買了一支,摸了荷包要給錢。

卻見那小姑娘年紀不大,看了看他,見是生面孔,又偷偷看了看沈鳶,驟然紅了臉,說:“你們是……我不能要你們的錢的。”

顯然是聽了家裏頭說了什麽。

衛瓚頓了頓,笑說:“給你就拿著。”

哪知那小姑娘連連說:“不成,我不要。”

竟是抱過籃子就跑了。

衛瓚卻是在原地瞧著,也沒力氣追,只指尖一彈。

將一小顆碎銀子彈進她籃子裏。

見著小姑娘無知無覺跑遠了,衛瓚才挑著眉,得意笑說:“小丫頭片子還想跟我鬥。”

衛瓚尚且穿著軍營裏傳出來的布裳,眉眼飛揚,支棱著一條腿坐在湖畔,不像是小侯爺,倒像是哪家的浪蕩子。

指尖拈著那一朵花把玩了片刻,沖他招了招手,說:“過來,給你簪朵花。”

沈鳶讓他問過那一句喜歡之後,心裏頭發慌,不大願意跟他胡鬧,只說:“你想戴,就自己戴著,風流你的去。”

“我又不是晉桉,沒事簪什麽花。”

隔了一會兒,見衛瓚笑嘆一聲,卻是說:“我走的時候,跟白將軍他們商量好了,明兒起,我就去軍營裏頭住著。”

沈鳶怔了一下,卻並沒有很意外。

他心裏清楚,要做主將自當如此,今日不過是令眾人信服,衛瓚要短時間內將康寧城軍把握住,便自當在營中同吃同住。

他說:“既如此,我叫知雪她們收拾一二。”

衛瓚的聲音沉了沉,卻是幾分認真道:“你不準來。”

“你這一路舟車勞頓的,好容易休息一兩日,只管跟柳軍師商議城防之事便罷了,正好官舍清靜,叫林大夫給你煎藥調養一二。”

“否則真要病了,城中再有什麽事情,我……也來不及照顧你。”

沈鳶擰起眉來,喊了一聲:“衛瓚。”

衛瓚卻語氣越發重了,幾分固執說:“沈鳶,這回我是主將,軍令如山,你也得聽我的。”

沈鳶不說話了,只淡淡瞧了他一眼。

隔了一陣子,衛瓚輕輕嘆了一聲,起身走到他身後去。

沈鳶不看他,只垂眸從湖中瞧著天上的星星,瞧著他與衛瓚。

衛瓚從身後小心翼翼地擁著他,將花簪在他的發間。

布衫素凈,像是普通的少年,普通的男子一樣,幾分占有欲地將他擁緊了,臉埋在他的頸窩。

衛瓚聲音悶悶地說:“我把你帶來,已是很怕了。”

沈鳶越是看重這座城,他越是能想起前世的一幕一幕,越是清楚沈鳶為何會因這座城而隕落。

沈鳶於這城而言,何其不凡。

可衛瓚的心動、忐忑與私心。

都這樣的平凡。

……

之後數日,衛瓚便一頭泡進了康寧城的軍營裏,再沒回過官舍。

明瑜公主一路進了城來,負責此事的大臣姓羅,在朝中也算得上是一個能言善道之人。

只是辛人那邊果然遲遲不肯交洽此事,道是前來迎接公主的儀仗一直未來,余下人不敢擅專。

一拖再拖,只是書信上的言辭算得懇切誠懇,那羅大人的眉毛都打了好幾道結,也只得暫且按捺下,城中的氣氛也漸漸緊張起來。

沈鳶不能常同衛瓚見面。

沈鳶有時同柳軍師商談時,能順帶瞧著幾眼,衛瓚真正帶兵,又是另一副模樣。

那心慵意懶的模樣散去了許多,淩厲如出鞘寶劍。

衛瓚生來驕傲富貴,不受框束,又是在北疆之地浴血回來的,帶兵自有自己的一套。

幾日的工夫下來,康寧城軍便渾然不見來時的那種安寧平和,反倒透出幾分銳氣來。

沈鳶垂眸,心裏頭不願多看,怕生出嫉妒來。

忍不住多看一眼衛瓚,也沒說上幾句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