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0章 苦難是最容易忘卻的

辛棄疾沒有舉起自己的手,他堅持了自己的看法。

他還是要和蘇詠霖唱反調。

“我承認您說的有道理,但是我依然保持我自己的看法,苦難不是那麽容易銘記的,相反,我以為,苦難是最容易忘卻的,否則,咱們復興會就不該出現喬豐、魯甸,還有梁元凱。”

聞言,蘇詠霖也是難得的無言以對,不知道該怎麽說來證明人們可以銘記苦難、不會忘記來處。

因為事實並非如此,蘇詠霖也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愣是要把人們形容的如堯舜一般,那不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

於是,他苦笑連連。

“幼安,你所說的我也不是不明白,但是……”

蘇詠霖到底也沒能說出什麽反對的話語。

“主席,我並不反對共和紀年,但是我支持幼安的看法。”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孔茂捷緩緩開口道:“我是諸位當中參與審判犯罪者最多的人,我認為在這個問題上我是有發言權的,我曾經無論如何想不通為什麽我們的同志會墮落,會犯罪。

所以我嘗試與他們交談,試圖找到其中的緣由,那麽久以來,與我交談過的人不下五百,與他們的交談中,我最深刻的體會就是,苦難真的很難被人銘記,相反,它非常容易被忘卻。

苦難太苦了,以至於就算是經歷過苦難的每個人在拼了命的追求到更美好的生活之後,也會立刻把苦難拋在腦後,竭盡全力都不去想它,一門心思往前看,甚至會把這些苦難當作不曾存在過。

沒經歷過的人不會去想,也不會理解什麽是真正的苦難,經歷過的人大多選擇忘記,不去想它,如此一來,苦難就成了被束之高閣的教科書,雖然存在,也沒有人在意了。”

蘇詠霖聽著孔茂捷的講述,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反駁他。

蘇詠霖尚且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其他人也就更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了。

但是孔茂捷的話還沒說完。

“之前我響應主席的號召,讀史書,明古今知興替,我對宋史比較感興趣,但是宋史還沒修,我就找來宋歷代皇帝的實錄來看,看到仁宗實錄的時候,有一個故事我很是感慨。

宋大將狄青因為在家鄉為人頂罪而發配邊關,是配軍出身,按照宋的慣例,配軍需要在面上刺字,狄青的面上也有刺字,他一直都沒有把刺字消除掉,在朝中做官之後,也沒有消除掉。

仁宗皇帝曾勸說狄青用特制藥水把刺字抹掉,看上去好看一些,但是狄青拒絕了,理由是他不想忘本,他不想忘掉這一切是自己九死一生沙場征戰換來的,所以他要留著刺字警醒自己,激勵自己。

但是他的理念在朝廷裏的那些天之驕子們面前是無法得到共情和理解的,韓琦嘲諷他,王伯庸調侃他,甚至於一介普通百姓乃至於地位低下的娼妓都可以嘲諷狄青,說他是赤佬、斑兒。

狄青功勛如此卓著,依然因為刺字而受到鄙視,沒人在乎他的苦難,所有人都以他的苦難嘲諷他,恥笑他,不管他地位多高,他的苦難依然是他不被理解和接受的緣由。”

說完這個故事,望著沉默的大家,孔茂捷給出了自己的總結。

“沒人喜歡苦難,更不會有什麽人願意銘記苦難,尤其是自己的苦難,苦難是被人厭惡、唾棄的,在人們終於擺脫了苦難之後繼續宣揚苦難,很難會有好的結果,會遭人厭惡的。”

這話說得過於紮心,以至於蘇詠霖默然無語,不知道該用什麽話來反駁孔茂捷。

孔茂捷不反對共和紀年法,就算他棄權,九人小組也能以多勝少,通過共和紀年法的決議,這一點不會有任何問題。

但是辛棄疾和孔茂捷的這一番大實話說的大家心裏頭都堵堵的。

蘇詠霖其實很清楚,不管是共和紀年法還是洪武紀年法,亦或是大明國紀年法,更多的是象征性意義,國家本質變不變,和紀年法關系不大。

不喜歡苦難、努力追求美好生活是人的本性,這沒什麽,很正常。

但是厭惡苦難到了明明經歷過卻要刻意遺忘,甚至當作從來沒存在過,就是最大的問題所在了。

最早的革命者有很多都沒有經歷過苦難,卻能和苦難大眾產生共情,然後背叛自己的階級投入苦難大眾一邊,帶領他們反抗壓迫和剝削,這是偉大的人性光輝。

而革命之後刻意忘卻苦難、努力走向腐朽生活的也是人性,是人性之暗。

蘇詠霖能改天換地,卻改變不了人性,除非大家一起不做人,指望通過教育來讓大家銘記苦難,肯定是有效果的,但是效果多大,則因人而異。

其實有些時候,某些選擇,未嘗不是民眾自己的意願和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