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傷疤

景闌得知喬綰墜崖的消息, 是在初次上戰場之際。

那時他不過一個小小校尉,帶著三百士兵於嶺山之下實地操練,不想卻遇上了北狄的伏兵。

本是一場小交鋒, 未曾想兩方援兵紛紛趕來,戰況愈發激烈。

衛將軍將邊疆戰報八百裏加急告與陵京,不過三日, 陵京便傳來消息, 三軍皆聽景榮號令。

隨消息一同來的, 還有一封兩個月前的書信。

信上說,長樂公主替昭陽公主代嫁, 未曾想路過雁鳴山時,馬匹失控,連人帶馬一同墜崖,死無全屍。

景闌看著書信上的墜崖、死無全屍幾字,只覺得好笑。

喬綰一向看喬青霓不順眼, 她替喬青霓代嫁什麽?

再者道,就她那愛美又蠻橫的派頭, 怎麽肯讓自己落得“死無全屍”的地步?

可當夜與北狄交戰時,景闌還是覺得意識恍惚。

額角的疤, 便是這晚留下的。

敵軍砍來時, 他才堪堪得了一絲清醒。

戰事結束,景闌找到景榮, 說想要回陵京看看。

景榮第一次未曾因他失利而訓誡教訓他, 只是看著他搖搖頭嘆了口氣,告訴他, 那封信是文相的字跡。

言外之意不外乎, 文相不會撒謊。

喬綰是真的死了。

景闌在營帳內一個人待了幾日, 再出現時便已恢復如常。

他想,自己總要賺點軍功,才能光明正大地回京,然後到喬綰墳墓前給她多燒點兒紙錢。

畢竟,喬綰這女人驕奢又蠻橫,便是進了地府怕是也改不了這個性子。

總不能讓她在地底下當個窮鬼。

然而後來,大齊太子性情大變、大齊太子在遍地尋人的消息傳入兵營之中,他心中又忍不住起了一絲希望。

直至聽聞大齊太子帶了一名女子回了燕都後,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那女子是喬綰。

快馬加鞭回了陵京,趕上了黎國出使大齊的隊伍,當在金殿之上看見慕遲時,他終於能確定,喬綰還活著。

當甩掉館驛監視的諸多人,來到金銀齋時,景闌在門口不起眼的街巷站了許久。

直到那一抹熟悉的纖細身影出現。

她好似沒變,仍穿著熱烈如火的紅裳,戴著奢華的珠釵步搖,卻又好像變了許多,臉色變得好了,眉眼如沖泡開的茶花,越發嬌貴而充滿生氣,也安靜了。

他如當年一般,抓著軟鞭朝她揮了過去,看著她匆忙地躲避著,一如當年。

他說:“喬綰,你這是死而復生了?”

明明是憤怒的,憤怒她當年竟敢假死離陵京,絲毫不管旁人感受,可話說出口的瞬間,眼眶卻忍不住地發熱。

喬綰下意識地想要反駁景闌,卻在望見他的雙眸時頓住了。

她從未想過自己還會再見到景闌,上一次見他時,似乎還是四年前,在將軍府門前,她目送著景家的車馬在雨中漸行漸遠。

過往的記憶湧入腦子,喬綰的喉嚨緊了緊,良久輕聲喃喃:“抱歉……”

景闌眸光微滯,他未曾想到這個曾經張揚不可一世的喬綰會道歉,喉嚨緊了緊,景闌誇張地笑了一聲:“你道的哪門子歉?小爺可未曾為你傷心。”

喬綰抿了抿唇,輕輕應:“嗯。”

“更沒為你流淚。”

喬綰看著近在眼前的景闌,看著他在被邊疆磨煉的多了幾分沉穩的面龐,依舊低聲道:“嗯。”

這一次景闌安靜下來。

也許過了許久,也許不過幾息,景闌迎著她的視線,陡然笑了起來,眉梢飛揚:“喬綰,小爺知道自己風流英俊,但你也無需這樣直勾勾地盯著小爺吧?”

喬綰終於回過神來,睜大雙眼瞪著他:“景闌,久未相見,你的臉皮倒是愈發厚了。”

景闌輕笑出聲。

二人沉默了許久,終是喬綰打破沉默:“黎國來的人,怎麽會有你?”

景闌揚眉:“怎麽?以為小爺是因你而來?”

喬綰凝眉:“景闌。”

景闌終於認真了幾分,轉眸看向遠處,目光沉靜下來:“我還未曾來過燕都,不帶我去閑逛一番?”

喬綰看向已逐漸入夜的燕都城,街市已有燈盞亮起,華燈初上,繁華若夢。

“前幾日你未曾出來?”雖說白日須得去比試,可這幾日燕都並無宵禁。

景闌懶洋洋道:“也不知這大齊的禁軍吃了什麽藥,單單將黎國的館驛封了,說是要保護貴客。”個中緣由,他用腳趾頭也能想明白。

喬綰愣了愣,驀地想到前幾日自己問慕遲,黎國來使是誰。

慕遲說,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下臣。

喬綰不覺呼吸微緊,抿了抿唇,朝前方走去。

景闌望著她的背影,目光恍惚了下,跟上前。

燕都的夜市比起陵京有過之無不及,胡女輕歌曼舞,詩人狂放不羈,文人墨客笑談風月,公子千金結伴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