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日高懸,萬物升溫。

日光鋪灑在晗光殿前,於殿門石板上劃下一道陰陽界線,殿外春暖花開,殿內寒氣森森。

晗光殿內,正上演著每日日常。

建熙帝高坐在上,下方跪了好些人,稽首認罪。

左右是持不同意見的兩方,你一言我一語。

但若在雙方實力相當的情況下,一旦證據確鑿,逆風局就不大好打,三言兩語,求情一方就敗下陣來,嘆息退場。

建熙帝人至中年,終究比少年時多了些歲月的沉澱,任他們吵完,才來為今日的爭吵定下判詞。

——參與白水河漕運冤案官員,撤職查辦,涉案監生三年內不可入仕,期間重修學業,得通者,經殿前親試,再行定奪。自今起,選才考核當嚴加選舉,若有徇私舞弊,亦或類前罪行,嚴懲不貸,終身不用。

這一棒子打下來,將跪地之人打得頭暈目眩。

正直入仕表現的大好年華,三刻都不該耽誤,這一下就來三年。

剛罰完,建熙帝又頒新旨,重設東宮官職,將一批重臣全部安排為東宮僚屬。

這個安排相當公平,派系糅雜,文武兼備,壓了小的,卻提了老的,謝罪謝恩並齊,一通組合拳打得他們啞口無言,順利退朝。

謝升賢今日在朝上幾乎沒說什麽話,跟入了定似的。

他老神在在走出晗光殿,有同僚沖他作拜道喜。

今朝為儲君講學授業,他朝自能榮華延續,如何不喜。

謝升賢頷首致意,寵辱不驚。

眾人見謝太傅談性不濃,也不硬湊,揖手一拜便禮貌退場。

謝升賢沒走兩步,就聽到了一旁議論聖人今日完善東宮下設一舉。

歷朝東宮都有下設僚屬,但像聖人這般將東宮職位細化完備,提拔諸多元老重臣兼任輔臣,卻是第一回 。

太子才十五歲,這聖人怎麽像是要把攤子都丟給他了似的?

這時,一道猛料撒了下來。

有人說,這是長公主的主意。

聽到“長公主”三個字,謝升賢撫了撫胡須,腳下生風,走出了老當益壯的步伐。

一日上值結束,謝升賢剛出廳門,便被一個臉生的內侍留了步。

內侍滿面端笑,客客氣氣:“長公主聞謝尚書得聖人授太子太傅,又助聖人壯科舉之制,今日還是太傅孫兒生辰,長公主無他準備,倉促之間,只能以吳聖之作賀府上雙喜。也願朝中能元老新秀並齊,助大周國運新象疊生,生機不怠。”

謝家門第清貴,到這一代雖子嗣不盛,然書香武風並濟出眾,一向受人高看。

謝升賢客氣道謝,內侍離去後,他左右掃了掃,輕咳一聲,攜著畫作行至一顆大槐樹後,緩緩展開,每展開一寸,目光便鋥亮幾分。

謝氏清貴,不行奢靡之事,謝升賢活了一輩子,其他地方從不講究,唯獨愛些書法字畫,如癡如醉。

想也知道長公主的“倉促之賀”不可能真的倉促,根本是暗含拿捏,精準打擊。

拋開立場動機不談,到手的真跡,哪有不看之理!

然畫作一展,謝升賢已經就位的期待原地凝固,眼裏的光驟然熄滅。

啊這????

……

夜幕四合,長安城內各府門都掛上了燈。

謝府門口,小廝打扮的來祿第三次來到大門口張頭探望,遠遠瞧見掛著謝府府牌的馬車駛入巷道,激動地雙手一擊掌:“終於回了!”

他急急奔上去,馬車還沒停穩,他已麻利拿過腳蹬擺在車邊:“郎君可算回了,夫人都差奴來大門瞧了三趟。”

話音剛落,一只修長的手已撩開車簾,車內青年彎身而出,輕提衣擺,拾級而下,一舉一動皆是矜貴從容。

謝原面色帶疲,姿態卻始終挺拔端正,邁步進府,語氣淡淡的:“慌什麽?”

怎能不慌?

今日是謝原生辰,來祿積極地細數各府各院送的禮,都堆了小半個庫房,其中不乏珍寶。又道主母知他今日要招待好友,早早張羅了小宴,布置的相當清雅有格調,還請了教坊最有名的歌姬舞姬搞氣氛,必保賓主盡歡。

謝原今日回的格外晚,若客至主未歸,難免顯得招待不周。

來祿呱唧呱唧說個不停,眼角眉梢皆是歡喜笑意,殊不知自己連人帶聲兒被身邊的郎君以一層無形屏障隔開。

謝原面無表情的行步,又累又困,他不想過什麽生辰,只想回院子睡覺。

……

周玄逸下值時,距離好友的生辰小宴還有大半個時辰,足夠他回去換身衣裳,等著賀禮送到家中,再攜禮登門。

可惜,這個從容的打算出了點意外。

“周兄,我那表弟今日出門時將東西帶著,打算散學後親自送來才不失禮數,沒想他在學中與一同窗論題時太過投入忘我,散學時竟將東西落在北山,原本說好散學後便送來,眼下他正往北山趕,可能要耽誤些時辰。抱歉抱歉,萬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