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場偷龍轉鳳,最初過不是一場賭氣。

歲安的琴棋書畫,都是父親母親手把手教出來的。

可父親是名鎮一方的俊傑才子,母親是才貌雙全的皇室公主,都曾拔尖到不可一世目中無人,以至於他們的教學風格,總結一下就是四個字——精準打擊。

撫琴,永遠差點琴韻;賦詩,永遠少點深意;作畫那就更別提了,歲安僅是基本功就專攻數年,最後得一句評價:自娛足矣。

於是便有了這場偷龍轉鳳。

母親很喜歡吳聖的畫,父親畫風亦與之相近,都是細膩的山水工筆畫,細細勾描,栩栩如生,一幅畫的揮就,往往要作很多準備,下很多苦心。

歲安用兩個月完成了一幅仿品,偷偷換了母親的真跡,看她是否能發現。

這是賭氣,也是挑釁。

哪曉得母親非但沒有發現,還將這幅仿品送了出去!

歲安虛掩朱唇,怔然道:“想不到我的畫技竟能以假亂真!”

玉藻擡手扶額。

女郎啊,現在的問題是,那畫是臨摹的仿品,堂堂長公主贈物,豈能是個假的!?

玉藻仗著自己功夫好,建議道:“要不要奴婢去謝府走一趟,若謝府還未發現,現在換回來也來得及。”

歲安回過神,略略思考片刻,坐回榻前,招來婢女上前為她重新套上鞋襪更衣梳妝,一面吩咐侍女去準備車馬與賀禮,一面讓玉藻去攔住那孫生。

收拾一番後,她匆匆忙忙找去思學院,在唯一亮著燭火的書房中見到了父親。

李耀正於燈下批閱學生文章,整個過程相當簡單粗暴,朱筆一劃便是不通,少有能讓他放慢速度細細品讀的。

歲安走進來,恭恭敬敬行禮,他連頭都沒擡:“我這會兒正忙,你先與母親用飯吧。”

歲安站著沒動,李耀憑多年經驗察覺有恙,這才擡首,靜靜看了她一眼,問:“何事?”

歲安趕緊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她怕母親贈畫是有什麽特別用意,此番烏龍會給母親惹麻煩。

不想李耀聽完,頗有深意的哼笑一聲,低下頭繼續批文:“這不是挺好的。”

歲安:???

李耀讀了幾句,眉頭一皺,又是一道劃過,不通,隨手再拿一份,淡淡道:“謝太傅喜好字畫收藏,是個中行家,你若能混過他的眼,豈不是對母親最好的反擊?自信些,謝太傅比你母親溫和可親,你糊弄母親時尚且果敢利落,謝太傅又有何懼呢。”

李歲安如遭雷擊,緊接著,一個大膽的猜測油然而生——母親是不是知道?

她知道那是一副臨摹的贗品,還送了出去!?

見歲安沒聲兒,李耀這才擡頭,眉頭頓時比看到爛文皺得還深:“怎麽了?”

歲安有點委屈。

不,是相當委屈。

她承認,自己這個年歲,想與父親母親作比簡直是癡心妄想。

他們往日裏的奚落打擊,大概也是想要磋磨她的意志。

但這和他們把她捉弄到外人面前丟醜是兩回事!

得知此事時,她想的是自己的頑皮會不會影響到父母的行事,可結果呢!?

她有種被輕視的羞恥感。

“你們……”歲安眼眶微微發紅。

李耀神色一動,眉頭更緊:“不準哭,多大的事!”

“你們太離譜啦!”溫軟的小姑娘,生氣也翻不起風浪,跺跺腳就跑了。

女兒跑了,李耀這文章是半個字都看不進去了。

他嘆了口氣,吹了書房的燈,去靖安長公主跟前說這事。

靖安長公主年近四十,保養的如三十出頭,風情猶盛。

她倚在斜榻上做指甲,手指細長,指尖裹著染具,聞言連眉毛都沒擡一下,語氣與李耀如出一轍:“多大的事,就算是假的,謝升賢還敢聲張不成?本宮就是賞個破鍋爛盆,他也得謝恩,更何況是本宮親女兒的墨寶?”

又看一眼李耀,直接扣鍋:“還不都是你!小的時候護著藏著,如今老大不小,推都推不出去,長安城哪家女兒似她這般小兒心性經不得事的?等我們老了,沒了,她還一個人紮在這北山上養老?那時候又能哭給誰看?”

吵是吵不過的。

李耀偃旗息鼓,嘆著氣坐下,靖安長公主順勢把做好的那只手伸過去,李耀輕輕握住,當起人形手托。

“是啊,老大不小了,有些事,該考慮了。”

靖安長公主眼神輕動,沒有接話,轉而對侍女道:“這個淺了點。”

另一邊,歲安已行至山門口,眼中那點氣出來的水花早就被清冷的山風風幹,只剩鼻頭微微的紅也隱在夜色中。

侍女朔月捧著裝有真跡的盒子,隨歲安上了馬車,一路順山道而下。

……

謝原回到院子裏,剛換了衣裳,謝母孫氏就來了。

知他不喜鋪張,孫氏只在他院中夜景最好的位置擺了小宴,屆時友人來到,隨意說話飲酒,都是雅趣。